卻又在推門而入的那一刻,被對方的氣息籠罩,覺得恍惚。
她發現自己不想放開言真。
太可怕了。她一直深谙,兩人的關系中之所以自己擁有話語權,正是因為對上位者而言,籠中啁啾的雀鳥,是随時可以替換的。
但如今,她惶惑地發現,倘若自己敞開金籠,那麼,言真自會頭也不回地投向廣闊天地。
隻有她,成為了不願放手的那一個。
她沒有别的替代品了,她們的關系還能回到從前嗎?
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回不去的?
她不知道。于是隻能坐在黑暗中,抽一支煙。
注視猩紅光點一寸寸向指尖移動,直到快要燒到手的那一刻,她手一抖,滅掉了煙。
她真的有點怕言真生氣。
柏溪雪委委屈屈地垂下眼睛。
言真似乎已經上完藥了,柏溪雪看見她把棉簽以一個完美的抛物線扔進了垃圾桶。
想了想,她挪過去,又把下巴擱在言真肩上,輕輕依偎着對方。
言真的背明顯一僵,随後,她便聽到對方輕輕的,帶了點沙啞的聲音,疲倦又無奈地說:“你又要幹什麼?”
其實言真一直以來脾氣都挺好的。
柏溪雪有點想道歉,但是又張不開嘴。
——想了一下,她好像也沒什麼錯啊!她又不是故意不讓言真走……好吧确實是故意的。
但是她又不知道這個采訪有多重要嘛!又沒人告訴她!
天呢,她這輩子可還沒和任何人道過歉呢!
言真還在等她回答,很有耐心地沉默。
柏溪雪的話在嘴邊繞了幾圈,隻有别别扭扭地說:“我好餓。”
肚子适時地咕噜了一聲。
這就是大小姐的示弱方式——給你一個服務她的機會。
言真幾乎要被她氣笑了:“你真是——”
然後她的肚子也響了一聲。
運動消耗體力。
積蓄起來的怒火迅速消散了,化作又一次疲憊的歎氣。
言真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要歎多少次氣,如果人生要查重,那她絕對過不了審。
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和柏溪雪争辯了,甯願直接起身,披上睡袍,到廚房裡随便下碗面對付。
于是她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一回頭,卻發現柏溪雪跟在身後。
言真:“……”
跟吧跟吧。
感謝暖氣,原本濕透的頭發已經快幹了。
廚房很小,進了兩個穿着毛絨睡袍的人,一下子就顯得擁擠起來。
這讓言真不由得想起,上次給柏溪雪拍自己下的面條,還是因為遇到了沈浮和安然,她魂不守舍,最後把面條都泡爛了。
沒想到真的會有第二個人來這裡,等她煮一碗面條。
言真蹲下身子到冰箱窸窸窣窣翻找,剛出差回來,冰箱半根綠葉菜都沒有,她隻掏出兩個雞蛋,湊合着對付。
熱油,敲入兩個雞蛋,噼裡啪啦,油煎蛋熱鬧的香氣瞬間充滿了廚房。
她倒入開水,揪了兩片幹紫菜,又抓了把挂面下去。
筷子橫在鍋蓋下,防止泡沫溢出,言真又擰開塑料罐,撒了一小把淡紅的蝦皮。
蝦皮和紫菜湯碰撞,鮮香味立刻升了起來。
柏溪雪探頭看,十分好奇,隻覺言真的手像在變魔法。
“我以後聘你做廚師吧。”她感歎。
真是十足資本家思維,言真覺得好笑:“頓頓吃清湯挂面?”
她将面條挑出來,淋兩勺湯,放在柏溪雪面前:“小蔥爛在冰箱了所以沒下,你湊合着吃。”
“挺好的,”柏溪雪卻說,用筷子尖挑起一根面條,繡花一樣細細地吹涼,“碳水總比草好吃。”
女明星感歎:“再讓我喝胡蘿蔔和西芹榨汁我就想死。”
大概是累了,她說話難得坦誠。倆人都饑腸辘辘,把臉埋進碗裡,一時間小餐桌上隻有碗碟聲。
這場景真是叫人恍惚,無端生出相濡以沫的錯覺。
吃完飯言真去洗碗,柏溪雪跟在後面看。
大小姐是不可能沾陽春水的,她袖手旁觀,又好奇:“你還會做别的菜嗎?”
言真想了想:“家常菜都會一點吧。”
“比較擅長什麼?”
“呃……”,她思考了一下,“煲湯,釀豆腐,三杯雞。”
全都是很多年沒做過的菜式,因為分量太大,通常都是全家人一起吃。
她心裡不能說沒有惆怅。
“明天我要吃。”
柏溪雪說:“你明天來給我探班吧。我要喝你炖的湯和三杯雞。”
一想到張儀明天發現這份高油高鹽高糖的表情,柏溪雪就想笑。
言真點頭:“好啊。”
反正明天還是周末。
她洗完碗,又回到房間。
雖然柏溪雪總是嫌棄言真的出租屋是狗窩,但其實言真房間很整潔,每樣東西分門别類,整理十分妥帖。
甚至看起來有些冷清。
柏溪雪鑽進被窩,直挺挺地躺在言真旁邊。
她睡着時是八爪魚,扒拉在言真身上撕都撕不下來,醒着時倒是很講究面子,仰面朝天,看起來無欲無求。
言真覺得很好笑,主動蹭過去,靠在柏溪雪懷裡。
對方這才露出滿意的表情,像抱大娃娃似的,把言真摟得嚴嚴實實。
她把鼻尖湊到言真頸窩,吸了吸,終于小聲問:“你生氣嗎?”
聲音低低的。
言真裝傻:“生什麼氣?”
“沒事了,”她露出放心的表情,“我要睡了。”
柏溪雪閉上眼睛。
隻剩言真睜着眼睛,安靜地擡眼看她。
其實今晚Y市降溫了,按理說,應該添更厚一層被子。但是,因為今晚有兩個人的體溫,所以此刻被窩裡覺得剛好。
她伸出手指,輕輕地碰了碰柏溪雪的眼睫毛。好長的眼睫毛,像小翅膀似的,也不知道怎麼長的。
更不知道這樣一張人畜無害的漂亮臉蛋下面,怎麼藏了這樣惡劣的性格。
但是。
她的手指撫過柏溪雪的臉。好完美卻又好孩子氣的一張臉,這樣精雕細琢、仿佛沒有瑕疵的面孔,如今安然地沉睡,像童話中的水晶仙子。
一切好像和多年前的聖誕夜沒有區别。
其實,她又有什麼魅力,配讓柏溪雪這麼多年念念不忘呢?
不過因為她是一個多年始終得不到的玩具,因此分外叫人難以忘懷。
她一直知道,隻要放下這個執念,說不定柏溪雪會更快樂。
畢竟她是那樣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人,萬千寵愛于一身,而世界這樣大,自然還會有無數人前仆後繼地愛她。
哪一個都會比她好,哪一個比她會讨人歡心。
但她不想放手。
言真想,她是故意縱容柏溪雪的,從今夜開始。
誰叫她貪戀柏溪雪的溫度。
誰叫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知道她過去一切龌龊,如今還能與她頭碰頭依偎的人。
這算是愛嗎?必然不算,隻是自私而已。
但那又怎麼樣?
她言真的人生已經是一筆爛賬,那感情成為一筆爛賬,誰又能将她怎麼樣?
她注視柏溪雪,心中默念抱歉。
然後閉上眼睛,将自己沉入柏溪雪的氣息裡。
兩株藤蔓抵死纏繞,隻有彼此心照不宣——繁盛花朵之下,泥土裡重重掩埋腐爛屍骨。
心懷鬼胎的兩人,各自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