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眼瞅着就要到除夕,賀裕庭要趕在皇帝封筆前将幾件要緊事定下來,所以直到小年這一天,才聽聞長甯最近的事。
長甯這會兒正在剪紙——大涼每逢春節都有一個習俗,那便是一家人坐在一塊剪紙,不論剪的如何,要的便是一個氛圍。
賀裕庭本一肚子的火氣,但走到竹園,瞧見這一幕,到了嘴邊的話到底是咽了下去。
長甯看到他,倒是笑着說:“表兄來了?”
賀裕庭示意小厮在外頭等着,才踏足進來,坐在長甯身邊的圓凳上。
長甯正在剪一隻兔子。
她正剪到兔子耳朵,賀裕庭沉默的看着她,好半晌,他也拿起桌上一把剪刀和一塊紅紙。
長甯詫異:“你還會這個?”
賀裕庭垂眸,“你忘了我母親也是大涼人。”
長甯一怔。
她差點沒想起,賀裕庭的母親也來自大涼,當初就是為了安葬他母親,她才與賀裕庭結下淵源。
長甯沒說話,她遇見賀裕庭的時候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父王寵着,母後疼着,對那個時候的賀裕庭也隻是産生了憐憫之心。
而現在——或許是經曆過一樣的傷痛,她知道這種傷口不是他人兩三句話就能使其愈合的。
那需要長久的時間自己慢慢消化,一點一滴的接受它,将這種傷痛融入自己平凡且普通的每一日。
長甯慢慢轉動剪刀,手中的紙片漸漸變成一隻活靈活現的兔子。
她放下剪刀,輕輕彈了彈兔子的耳朵。
“呐。”
賀裕庭擡眸,就瞧見身旁的姑娘嘴角上揚,笑得溫柔:“這隻兔子送你。”
賀裕庭一愣,重複道:“送給我?”
長甯點頭:“送你。”
賀裕庭緩緩接過,将兔子納入掌心。
長甯又拿起另一張紅紙,“昨日老夫人有些頭疼,我去看過了,這兩日天冷的厲害,是吹了風受了寒,吃了幾副藥,如今已經好多了。”
賀裕庭忙,府裡難免不能面面俱到,老夫人怕他分心,不願意将這些頭疼腦熱之事去煩擾他。但相府哪個下人敢瞞着賀裕庭?所以,老夫人一向是就算是不舒服也從不對外人言語。
在府裡住了一段時間,長甯自然清楚這其中的門道,便隔三岔五去老夫人的湘水居坐一坐。若是老夫人不舒服,她也能替她瞧一瞧。
本來她也想順着老夫人,不将這件事說給賀裕庭聽,但剛剛轉念一想,還是說了出來。
老夫人年歲大了,這種承歡膝下的日子已經是過一日少一日了。
賀裕庭聽聞,沉默了許久。
“謝謝。”
明明想說的并不是這句話,但不知怎麼,最後說出口的隻有這幹癟生硬的兩個字。
長甯笑了笑,“說這句話就生分了。”
賀裕庭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略有些艱難的開口:“……最近……京都有些風言風語。”
他說的晦澀,長甯卻聽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笑意漸淡:“表兄說的是哪件事?”
長甯這稱呼一出來,賀裕庭感覺剛剛有些暖意的院子忽然就冷了下來。
賀裕庭慢慢擡眼,“近日,人人都言陛下幸了一個女子,還是我賀裕庭送進宮的。”
長甯放下手中的剪紙,倒了兩杯茶。
她淡笑:“什麼女人?”
賀裕庭:“我倒是也想知道,明明我未曾做過此事,為何卻傳的沸沸揚揚,有模有樣的?”
“京都這麼大,謠言多如牛毛,并不稀奇。”
“是,傳言并不可信。但你能否為我解惑,為何這謠言傳的如此具體?就連那女子何時從我府中離去,何時進宮,何時離宮,就連回來時坐的是禦輿都一清二楚??”
長甯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杯底部和桌子發出的輕微碰撞聲漸漸融入賀裕庭胸口起伏聲中。
長甯看向賀裕庭:“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生氣。”
賀裕庭不可置信,“我為什麼生氣?長甯你說我為什麼生氣!”
“連賀裕萱一個訂了親的姑娘都每日按時回府,你卻每日半夜出門,天快亮才回來,你說我為什麼生氣??”
他是氣她不自愛。
他知道她心裡有着很深的結,但明明報仇的方法有很多種,為什麼非得犧牲自己??
“我和賀裕萱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
長甯淡聲說:“她身後有你,有老夫人,有這滿府愛護她的人。”
賀裕庭立刻道:“你也可以有的。”
幾乎是話音剛落,賀裕庭就後悔了。
不一樣的。
這怎麼可能一樣。
就算他認為一樣,但在長甯心裡,肯定是不一樣的。
而且她要的并不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