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持之以恒地要求命運低頭的人能得到好下場嗎?”這是白蘭曾經一時興起、在信中問過中原中也的一個問題。那時候少年們還在彼此的遠方,天下所有的水都忙着彙聚在一起,信紙如越過滄海的蝴蝶一般蹁跹而至,彼時中原中也正忙着補學校留的作業,可是在夜晚,他還是願意靜下心來為白蘭展開信紙,工工整整地寫下一封回信。
“如果他從不恐懼自己失去的太多……那麼會的,白蘭。我相信會的。”
這句回答隻是他們交流過的萬千言語之一,然而白蘭在決心回到七年前再見中也時,腦海中卻突然回想起來。他終于得以汲取了些骨肉勻停的勇氣,而那個瞬間裡,也許就是一生中最誠實的時刻。
他想:“接下來我要去持之以恒地要求命運低頭,從不恐懼自己失去的太多,因為最珍貴的已經不在。
但願能得個好下場,不必是我,卻盼着是他。”
後來白蘭九死一生終回原點,沒多遺憾。裡包恩在尤尼的生日會上過來搭話,聊到這些,白蘭說回去時隻見那孩子在家專心讀書,低垂着面容,側臉一個弧度勾出可愛秀鼻,自己斜倚着牆側頭看他,竟有一種謎樣的憐愛之情。裡包恩一邊聽人講一邊勾勒出這副場景,想,居然是這個時候。
回看舊時光裡莺啼花亂,中原中也站在枝葉搖曳的光影下已慘淡得不成人形。那是近十年來最熱的一個夏天,蟬鳴陣陣,暑氣熏蒸,那時指環争奪戰已走至終章,那時,死亡還離并盛很遙遠。
原本以裡包恩的身份,對于死亡原本不該是這麼疏離的态度,但奇怪的是他總覺得這個詞應該跟中原中也不沾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死的太年輕的緣故,所以哪怕到三年後的今天,殺手先生也總覺得他們還會再見。
不過,這念頭也太孩子氣了,所以裡包恩隻是微微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明明是認識了十幾年的人,想起來卻如紅塵往事。裡包恩掃視四周,但見生日會上觥籌交錯,漢諾香槟在無色的透光水晶杯中閃耀動人,就像陽光裡灑了很細的雪,目之所及到處都搖曳着笑語,賓客如過冬時的蜜蜂和綿羊那樣彼此緊密相連。他喜歡這樣的場合,但今晚恐怕待不太久,每一個令他想起那孩子的夜晚,他都有一種希望自己的獨處的欲望,他想保留對中原中也的每一個印象,那麼鮮活,仿佛從來沒有過離苦。
就讓這份孩子氣、一直留在心裡吧。
他心甘情願,懷着一個虛假的夢想幼稚地過完餘生。
艾莉亞的手下朝裡包恩比了一個手勢,殺手先生便很有禮貌地向白蘭話了别。白發青年輕搖高腳杯,若有所思地聯想起一些生活在族群邊緣的動物,對于他們而言随時都可以離開族群,而對于眼下的風景,他們的視線也會更清晰。
而裡包恩就是此間翹楚。這人,他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聽到這位家庭教師的名字時,是和那人在宿舍前的一個小花壇前。他來他的大學見他,透明的落地窗利落地傳遞出熱量,中原中也的脊背上披滿燦爛薄透的陽光,他身體的線條叫人想起上揚的曲調。
“測驗泥土的溫度需要耐心和經驗,就像是返璞歸真一般擡手掬一把,閉上眼仔細辨别到底是陽光帶來了如此美妙的溫度,還是泥土本身呢?……如果我這麼說,會不會顯得有詩意多了呢。”記憶中那個孩子如此歡快道,“可是你呀,嗳,你難道真的對這些園藝感興趣?”
過了時節的白山茶又簌簌地垂掉下去幾朵,白蘭看着路邊那些花瓣,感覺它們像一種靜谧且暖霁的時間。他随手揀了些遞給中原中也,一本正經道:“感興趣啊,我隻是沒有那麼理想化而已。”
“這是什麼意思呢?”中也饒有興緻道。
“就是說啊,我覺得花草們不會因為我的努力就變好或變壞,我從不在這方面理想化。”
中原中也聞言輕拍了他一下:“你和阿綱的老師想法倒一樣;不過都是嘴上這樣說而已,一遇上事兒了就比誰都較真。”
“哎呀,被你看穿了,”青年笑眯眯地攬住對方肩膀,“他的老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