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我。”

電話那頭的研究所所長立刻辨别出這是白天襲擊實驗室的人，不禁驚聲問：“你還要幹什麼？”

“搶劫你們的資料庫時遇到了一點問題，想讨教一下，”青年眼尾徒留一段纏留不退的霧氣，語氣中滿是矯飾的天真：“誘騙超電磁炮捐贈DNA時，你們就沒想過被她發現怎麼辦嗎？”

“……”

“不願意說？那我猜猜看，是自恃她會被學園都市的條例約束住，還是因為不相信她會因此對你們不利？”

“恕我不能苟同。”電話那頭的男人忍不住高聲反駁，“生效的文件已被賦予神聖地位，現在的電擊使在法理上是與其毫無關系的，這一點任何人都無法否認。”

“要我看卻并非如此。”中原中也眸光灼灼，語調冷靜：

“你們的這些措施就新自由主義改革的角度看相當無力。授權者在簽下協議時将很難預料，未來幾年一個個相似又不同的新個體在她們自己的生命軌道上走出不同道路時，當事人會有什麼感受。而且，合同條款中沒有考慮到其外部關聯者與她們分離帶來的影響，而你們又無法控制她們永不見天日。一旦有‘受害者’出現——你們覺得誰會首當其沖地被算賬？”

……沒人能知道此刻他在和誰感同身受。隻是在前些天裡，他短暫地做了最後之作唯一的朋友，這小姑娘在睡夢中抽動的樣子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中原中也于是想起和“羊”的孩子們共度的那些不尋常的夜晚。

小孩子們易在夜雨連綿時做夢，每當這時，他就從床上起來守夜，于他們身邊坐聽一夜的雨聲，滴流成海，待天亮時，他連心口都滿溢；身體的每一寸，都舒展得懶洋洋。

那時活着的感覺是如此鮮明……以至于後來想起，都猶在夢中。

于是今天，此時此刻，芳川桔梗聽見他極鄭重地送出最後通牒：“所以别再想掌控她們。否則，你就死的太難看了。”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女人微微揚起頭，側身朝着窗外看去。

那天空，也真是黑得很厲害。想象世界是一池已經沉入黑暗底部的湖水，那麼連月亮也就成了一隻巨大的黑暗之眼。想想有多少人就這樣沉沒其中，寂寂然地睡去啊。

可是眼前這個青年，卻自固自地朝遠處遊着，不願意做一個清醒卻假寐的人，為此被冠以精神錯亂的名頭，心沉似鐵，卻也當真稱得上是唐吉诃德騎士道的踐行者。

覆寫結束後是初春飾利推開暗室的門率先走出來。她是常盤台的住宿生，夜間外出實在多有不便，眼下事情解決自然是越快回去越好。中也呢，從芳川桔梗和一方通行的表情來看就知道應該情況尚好，松了一口氣後遂自告奮勇要送人回校，初春飾利便也從善如流，結果出了研究所的門後才發現對方不像是有交通工具的樣子。接着發生的事，卻又像是《哈爾的移動城堡》裡的情景了：青年在得到了對方允許的情況下輕拍了一下少女的肩頭，冷風一霎時拂面而來，再睜開眼時，二人俱已飛上高高的夜空。

路燈微弱的光從下方映入眼簾時，初春飾利的心髒情不自禁地因“自己在俯瞰學院都市”這一事實而狂跳了起來，她的眼睛瞪圓了，看起來下一秒就要開始尖叫；但她沒有。

“你不恐高，這太好了。”中原中也說：“十分鐘後我們就能到。”

“……原來您剛才問我恐不恐高是因為這個，真是罕見的能力，”女學生有點結巴地回答，“那、那我接下來是要跑回去？”

“啊？不用。”青年被她這個設想逗笑了，細細的眉毛揚起來。女孩兒戰戰兢兢地邁出了一步，随即為自己還平穩地站立而松了一口氣，見她似乎是不那麼怕了，對方擡起手腕，像指揮家一樣做了個向上揮的姿勢，她便如一隻風筝般遊向了遠方。老實說，還是有點怕，但也許是中原中也身上那股不經意的從容優雅感染了她，這姑娘竟也有了觀察對方的餘裕。要知道初見青年時其實她有點吓了一跳：他是标準的劍眉，眉骨又和眼眶壓得極近，面色稍有不虞就給人一種跌進深海後的窒息感，眼下還有淡淡烏青，簡直像隻疲憊的野獸。然而在夜幕已至的時刻，他卻蹲下身來，和最後之作開起了玩笑，她這才意識到那雙比鹽粒還透亮的眼瞳深處有一個小小錨點，柔軟更勝蚌肉，對于自己熱烈的性格這人更是毫不掩飾，才教人輕易地發現了他那珍珠一樣的内裡。

“中也先生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初春飾利嘗試着挑起了一個話題，“還是因為最後之作吧？”

對面那張秀色美豔的面孔上于是浮現出一點思慮的表情，倒襯得人有些稚氣了。不過，青年的話語就沒有那麼客氣了：“你好像認識那位電擊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