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林祈安忍不住側額瞟了眼江榭辭,合着他早有打算,一點也不老實。
不料江榭辭此時也在往她這邊看,林祈安這一瞟兩人的視線就碰上了,他問:“怎麼了?”
林祈安當然不會和他說實話,她笑了笑,說:“覺得你真是有先見之明。”
江榭辭凝着她臉上的那點笑,便知道她這話肯定不是真的贊美,然口中還是很貴謙虛着說:“不敢,不敢。”
時間久了,江榭辭也知道什麼樣的話和态度最能治她。
眼看着林祈安臉上的笑容猝然僵硬之後就又慢慢萎了下去,江榭辭就覺得好玩,嘴角也悄悄抿出個笑。
林祈安就是這樣,偶爾會非常真誠的陰陽人,但隻要假裝無所察覺一般,也誠懇地回應她的話,那麼她之後就會覺得良心隐隐作痛。
這個時候的表情是最有意思的,鮮活又生動。
這邊插科打诨的功夫,那邊沉默的兩個人開始談話了,林祈安注意力瞬間被轉移到了他處。
而江榭辭對那些話不是多感興趣,是而他就一邊饒有興緻地盯着林祈安時快時慢的睫毛,一邊心不在焉地聽那邊的說話聲。
不知道從哪刻起,江榭辭就覺得面前這個人比外界所有的東西都更加吸引人,光是看着她就會覺得心裡軟軟的,他知道那叫愉悅。
每這個時候他才會有那麼一點點理解他那個歇斯底裡的娘為什麼會這麼瘋了。
自門被合攏後,玉清長老默然許久,久到風兮搖忍不住去提醒。
“老師……”
一陣歎息聲,“兮搖啊,我希望你不要怪我……”
顯然風兮搖那邊被這句話弄得一頭霧水,聲音聽起來也是迷茫和不解:“什麼?”
“風留白确實與我有些幹系,不過那些事是很久遠的事了,其中的糾葛不是幾句話能扯得清的,我不作申辯,你隻知一事便可,這非我本意,我也是迫不得已。”玉清長老的聲音發沉,卻又落不到實處去,聽起來頗為怪異。
“老師,你、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他、他殺了那麼多人,斑籍幾萬的人全沒了啊,還有宮宴上的屠殺,你、你怎麼會、怎麼會跟他扯上幹系?”
風兮搖素日冷靜沉着的模樣不見了蹤迹,聲音震驚到破碎,語調扭曲,手足無措。
玉清長老的聲音愈發低了,變得滄桑又灰敗,“我當然知,可我也沒有辦法啊,我的妻兒親人都在他的手裡,我有何法!”
風兮搖又沉默了,隻有很急促的呼吸聲,彰示着主人不平靜的心緒。
許久過後,風兮搖終于平靜了些,但聲音幹澀又僵硬:“那這和我的父母有什麼關系?您為什麼要提到他?”
風兮搖到底是聰明的,很快就抓住這前言後語之間的關系。
仿佛徹底被抽走力氣一般,玉清長老的語調輕得快破碎在羞愧之中,“你父親和我是很好的朋友,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我無意于要害他的……”
他的這些話聽得人渾身冰冷,毛骨悚然到從赤蝶的絲線裡面滲到溫暖的屋子裡,單是林祈安一個旁人聽着都覺得心寒至極,更遑論風兮搖,她不敢多想。
那可是自小時起,就教給風兮搖一身本領,教她詩書禮儀、禮義廉恥的人,宛若親父般的存在,可現在她卻被告知滿門慘死的事和這父親一般的人有關,當叫人如何自處呢。
風兮搖的聲音徹底聽不出語氣了,宛若死去風幹的枯樹,“您……為什麼要這麼說?”
“你的父親是個心思正直容不得一點沙子的人,這點你和你的父親倒有些相像,可是剛過易折,剛過易折啊!”
“當他得知我,甚至是整個無衍宗都和風留白勾結到一處後,他就開始籌劃着要掃除我們了,可是哪裡有這麼簡單的事啊,風留白當然不會放之任之,所以後來他、他就決定先下手為強。”
回答他話的人聽聲音像是一個死物發出來的,突兀又深郁,讓人驚怖的同時也讓人傷心,她說,“那和你有什麼關系?”
是啊,和你有什麼關系,就他說的這些話而言,風兮搖的父母的死和玉清沒什麼很大關系,照他那話說來,他反而是個苦命人。
那,為又什麼叫風兮搖不要怪他。
空氣中又是一片死寂,玉清長老的聲音突然像老了幾十歲一樣,“因為、因為……是我告的密啊……”
玉清長老的聲音急促起來,“我、我也不想的,可若你父親他執意要揭發,不管是我還是無衍宗都沒有好下場的啊,我也不想死啊,沒人願意死的啊,兮搖!”
玉清長老喊着她,可是她給不出回應,跟死了一般。
那片枯黃的葉子被夾在窗縫中,進不來也出不去,風兮搖的視線落到那片葉子上,看着看着,就看見了自己。
好像啊,她和那片葉子。
他不願死,所以她一家老小就該死嗎?她在心裡若有所思地想着。
面前的場景驟然被拖拽着扯遠,風兮搖的心忽然變得輕松起來,好像也沒那麼不可接受。
玉清長老凄切的聲音仍在繼續,“兮搖啊,沒人願意死的,這是人之常情……”
風兮搖慢吞吞挪回視線,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人之常情啊,能理解。
這眼神像幽冥河裡森森的幽火一般,生生刺痛了玉清,他生出些惱意。
“兮搖啊,自你一家走了之後,我日日難熬,夜夜難眠,一閉上眼全是你父親的模樣,可是你不知道,當我見到你的時候我是多麼高興,他還活着一個至親至近的人就在這世上,我能贖罪了。”
“但我卻從不敢讓你喚我師尊,我總怕有一日你知道了,你會痛苦會悲痛,我不願如此啊!”
風兮搖冷眼望着他,心想,有區别嗎?不都是認賊作父。
“我看着你一點點長大,性格和你父親越來越像,我又喜又悲,他在這個世上,至少還後繼有人了,有了一個你!我無愧了。”
他說的每句話都像暴雨落下的雨滴,一滴一滴地砸在脊梁上,砸得風兮搖彎了身。
“那小姑娘說的沒錯,是老是小是全是殘,都奈不過一個死字,我總會死的,我真怕到時候會見到你的父親,我無顔見他啊,你是他的孩子,是他的血脈,我把這些真相都告訴你。”
他終于問出了那句:“你可會怪我嗎?”
風兮搖望着他,眼睛依舊是那雙眼睛,眼底有些東西卻漸漸飄遠,無聲無息又截然不同。
她向他弓腰拱手回答道:“弟子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