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詩其實并不容易寫,既要遵循一定格律,還要用字淺顯易懂,這才能起到啟蒙幼童的作用。
像昨夜陸安作的那首詩,光是首句“千裡黃雲白日曛”,那個“曛”字就不合格了。而且從昨夜那首詩看,九郎應該更擅長大氣磅礴又用字偏奇的風格,二郎這人真的……别看他行事風格狂妄,卻絕不會小瞧任何人,瞅準了九郎的七寸打啊。
但九郎也自知自己寫啟蒙詩不行,便另辟蹊徑,選擇了作勸農詩——這種類型的詩相當于政治正确,做不好也不會得到過多的批判。
“倒也還算機靈。”有人小聲對身邊人點評,連誇贊都帶着長輩看晚輩的漫不經心。
然後,就聽到了九郎所作之詩的後兩句——
“誰知盤中餐。”
清晨的風很冷,很寒,陸家人還沒有吃熱粥,被風一吹,本該是發抖的。
但此刻,他們突然感覺胸腔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咆哮着沖出來,他們的耳朵,他們的腦子,他們的學識,他們的判斷,都在告訴他們,這首詩!這首詩最關鍵,最畫龍點睛的一句,就要來了!
是什麼!
究竟是什麼!
他們想不出來。
隻能前傾着身子,眼睛放光地盯着陸安。
昨夜“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名場面他們沒能看到,本就扼腕,難道今天還能再見識一次?!
“粒粒皆辛苦。”陸九郎說。
在最後一句補全之時……“砰。”陸二郎心髒猛地一跳,後背已然汗濕。
這首勸農詩,可以說是天下無出其右。他其他啟蒙詩作得再好,再超越這個,還能比得過政治正确以及内容正确雙向涉及嗎?!
而陸家不少人,已是被這詩驚得即刻從座椅上跳起來,狀若瘋狂。
“這詩……好啊!好啊!這詩怎麼不能在流放之前寫出來呢!!!”
但凡早那麼數個月做出來,陸家運作一番,必使陸家九郎名滿天下!
讀書人看鴻篇蒙塵,佳作失利,真的是再痛心不過的事情了。
而且!家族出名篇,獲利的是整個家族!大頭名聲由九郎得了,他們也能分幾羹湯吃!
第五旉不是讀書人,也不是陸家人,所以他更注意到了陸山嶽略顯疲憊的歎氣。
有意思……
第五旉視線一轉,就知道陸山嶽為什麼歎氣了,他不介意再給這火澆上一潑鮮油——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那玩味的聲音仿佛輔着墨汁流淌,第五旉的目光如同毛筆那般撫過陸二郎的虎口以及桌面潑灑的粥水米粒:“九郎這詩,真真應景。”
真是,一點虧都不願意吃的小子。
陸安微笑着說:“大總管真是陸某知己。”
第五旉:“……”
他要吐了。
陸寅(陸二郎)猛然回過味來,他想起來了,當時陸安念最後那兩句詩的時候,眼中分明噙着笑。
“陸、安!!!”
炭盆裡的火苗子呼一下往上蹿,他擡起拳頭就砸過去。
陸安幾乎能感覺到那拳頭上放出來的熱量了。但是,陸家好幾個人撲過來,抱腰的抱腰,抱胳膊的抱胳膊,拳頭停在陸安面頰前,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說:“二哥别生氣!九郎年紀還小,不曉事!”
“二哥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他這一回吧!”
“九郎要是被打壞了,誰再來作‘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樣的詩句!九郎是天賜我陸家的美玉,碎不得啊!”
最後那個人說的話,才是真理。
陸家人無法形容他們聽完這首詩時的感受,那種震撼,那種驚駭,那種眼睜睜瞧着旭日東升,光芒萬丈時激昂的心情。
有這般詩才,陸家九郎日後必然名揚天下,他們也會因着是陸九郎的族人,沾得一兩分光彩。
陸家長輩臉上濃濃的一堆笑,陸家小輩心頭滋甜。
陸二郎被他們勠力同心攔着,更起了逆反心理,胸膛起起伏伏,手腕一轉,便要掙推開同族人,非要打陸安一拳不可。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
“嗒。”
筷子輕敲碗沿的聲音響起。
“好了。”
陸家家主平和地說:“吵吵鬧鬧像什麼樣子,平白讓外人看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