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她忽地回想起先前聽到的那場紛争,回想起先前聽到的那句“撇開的包袱”。
江潮看了會兒,沒碰那條轉賬,把手機塞回枕下。
手機屏幕的光在夜色中漸漸變得微弱黯淡,直至徹底熄滅。
摩托疾馳于淩晨空蕩街頭,最後停駐在汽修店前。
卷簾門已經徹底關上了,應潭翻身下車,從後院繞進屋。
走時隻留了一盞壁燈,進門時屋内明亮如晝。他裹着深夜的寒風雨露頓住腳步,喊了聲“陳叔”。
陳老闆坐在店裡,支了張小桌,正唏哩呼噜地吃面條。
聽見應潭進來,他頭也不擡地招呼:“吃飯了沒?”
應潭反手把門帶上,“嗯”了一聲。
他摸不準陳老闆為什麼大晚上跑到店裡來吃飯,但也沒問。
晚間修車的工具箱散了一地,應潭屈膝蹲着,沉默收拾。
塑料袋窸窸窣窣,竹筷撞在盒底,陳老闆吃完了,把蛋花湯也一飲而盡,終于張口:“小應,我跟你說個事兒。”
他看向應潭,提起自己準備去大城市打拼,這個店面要轉手賣掉了。
不是什麼大事兒,曲溪這個地方向來留不住人。
陳老闆口吻随意,把空飯盒和飯餘垃圾往袋子裡一丢,通知完了,又随口勸了幾句。
“你今年多大了?是不是該上高中了?這個年紀的男生還是多讀點書好,别太早在外邊瞎混。”
“和家裡人有什麼說不開的,血濃于水嘛。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就知道了,和家裡人真沒過不去的坎。”
應潭暑假起在他這邊打工。他不是什麼喜歡說話的人,陳老闆隐約知道他與家中關系不好,算得上離家出走,但也僅此而已。
他聽着,神色沒有什麼波瀾,把工具箱合上,點頭說了聲明白。
陳老闆沒待多久,給他提前結了最後兩個星期的工資,整理了點兒店裡的東西就走了。
應潭待着,他睡在店裡。
他拎着水管洗漱,而後回到放雜物的小隔間。那兒支了張折疊單人床,是别人不要的家具,被他撿回來了。
這張床窄小又搖搖欲墜,一坐上去就會發出不堪承受般的吱呀聲響。
但總好過睡在冰涼的地面上。
隔間裡沒燈,隻有個方塊形狀的小窗。應潭借着微弱夜色摸到床邊,支腿坐在那兒,拿出手機。
那是他爸還活着的時候用的手機,放在三年前就不太好使,三年之後更加卡頓,進個微信都等了數十秒。
應潭點進本地群聊裡。
租房的賣房的,壯/陽藥腦白金小廣告,他掠過一衆雜七雜八的信息,記下幾個在招工的店鋪。
小群響個不停,幾個初中辍學和中專在讀的不良少年大半夜的擱那兒開着群語音聊天吹屁。
應潭向來懶得理會,他沒那個太平洋時間。被人接連着艾特,他才進去聽了聽。
“幹他們!”是個公鴨嗓的男聲,“砸場子砸到我們王老闆頭上了,這怎麼能忍?兄弟們約個時間!咱們去給那幫雜種一點顔色看看!”
另一人起哄:“我們這都是戰五渣,得看應哥什麼時候有空。”
應潭沒聽幾句,丢下一句“沒空”。
語音退了,公鴨嗓轉頭打來電話。“老王可說了,”他咋呼,“這事兒平了能拿五百塊!”
五張大鈔輪着分一圈,到手裡壓根剩不了多少。
“去要飯掙的比這多,”應潭扯唇冷嘲,靜默片刻,轉口卻問:“地址。”
“榕華街的百樂酒吧,”
公鴨嗓的理想是成為街老大,志不在錢在打架,振奮道:“應哥你在我就安心了!”
電話挂斷,應潭把手機塞到枕下。指節碰到了教科書堅硬的輪廓,他想到什麼,把枕套裡的書本拿了出來。
厚重書頁之間夾着個信封,應潭摸了下口袋,掏出一把鈔票。
他低着頭,把陳老闆給他的那幾張鈔票撫平,齊整地放進信封裡。
還有張零的,是張十塊錢。應潭瞥了一眼,想起晚間遇到的那些人。
那樣的人他這陣子見得多。
光鮮亮麗的城裡人,開着昂貴的車,穿着打扮與這裡的所有人格格不入,看人時都擡着下颌。
仿若與他們有雲泥之别。
應潭眸光微沉,輕嗤一聲。
街外有醉漢結伴經過,嬉笑怒罵,半夜三更攪得人不得安生。
這世界就這麼可笑,有些人一輩子不愁吃穿,有些人摸爬滾打,活得像隻野狗。
他吐出一口濁氣,英俊眉眼間沉沉冷戾未散,把信封重新夾回書頁裡,翻身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