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的第一個夜晚,一切就像是理不清也斬不斷的亂麻。
套房卧室的風格與客廳相同,冷色的牆面與地闆,家具簡約到極緻,仿若酒店的單人間。
深黑窗簾半敞着,清淡月光透過窗傾落。江潮打開燈,視線落在床頭櫃上。
那裡放着一套睡衣。
淡粉色、蕾絲邊,不難看出是女生的款式。
整間卧室中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那套睡衣便顯得分外醒目。她目光停滞,有些許遲疑。
江潮想起先前應潭對服務生說話,吩咐對方準備兩套衣物,而他并沒有換掉身上的衣服。可她緊接着又想到,他并不能确定她是否會在這裡留宿。
——這或許是他身邊女伴所留。
她沒有碰,在床沿坐下。
手機堆積了許多未回複的消息。
江潮沒有精神一一應對,粗略掃了一眼,母親打過電話,又發來信息。
媽媽:行李已經送到了。
媽媽:小溱怎麼還沒有回家?[疑惑]
她實在疲累,心底像是有什麼在飛快塌陷,不想去深思辨别,隻想要藏在無人的角落裡,徹徹底底地陷入沉眠。
剛才在外面撐作平靜,耗盡了最後一縷力氣。江潮找了個粗劣的借口,将手機關機、丢開。
一雙眼眸在浴室中無聲痛哭過後酸澀腫脹,她卻不閉上眼,抱着枕頭,怔怔地看着窗外月色。
最後是怎麼睡着的,江潮已經記不清了。
夢境光怪陸離,她仿佛遭了夢魇,被噩夢纏繞。
十六歲的那個驚怖夜晚再度重現,夢境緊接着變幻,餐廳前台的服務員攔住了她,與江文生一起将她拖回包間。
她想要求救,可喉嚨卻幹澀到像是灌了沙,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而下一個瞬間,包間的門被踢得粉碎,有人闖進來,面容模糊不清。
“跟我來,”他沖着她喊,嗓音是似曾相識的低沉,“我會幫你。”
她擡起頭,縮在角落,臉上淚水漣漣,茫然地想,誰能幫得了她?
或許是因為受到的刺激過重,又或者是身體在倒時差,江潮猛然驚醒時,豔陽已然高懸于空。
腦袋仿佛注了鉛,江潮揉了揉額角,翻身下了床。
沒走幾步,她便感到一陣暈眩。
江潮的體質本就一般,一下飛機便應酬喝酒,又在暴雨裡淋了半晌,積累的重重不适終于爆發,體溫燙得吓人。
冰涼的水撲在臉上,鏡中女孩發絲稍亂,雙眸紅腫,穿着過夜的毛衣微皺。
狼狽難掩。
浸了冷水的毛巾搭在額頭,待難受稍稍緩解,她輕輕吸了口氣,走出洗手間,整理好自己的東西。
有服務生在外等候,說是受了應先生的囑咐,要領她去用餐。
江潮沒有吃東西的胃口,但在這裡借宿了一夜,總該跟主人家道個謝……
她思緒微頓,又難免想起昨夜,他冷冰冰的那一句“不要再對我說謝謝”。
“江小姐,餐廳在這邊,請跟我來。”
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不吃了。應潭……應先生在哪裡?”
這位江小姐一大早從應先生的休息室裡走出來,二人關系一看便不一般。
工作人員沒有猶豫,回答:“在展覽館,您要去見應先生嗎?我帶您過去。”
申城私人會所衆多,雲麓以結合了藝術與娛樂所聞名,整體采用的是複古摩登風格。
長廊兩側的壁畫與裝飾錯落有緻,與四樓冷淡到極緻的套間宛若天差地别。服務生領她到展覽館入口,躬身退開。
有工作人員進進出出,似是在更換牆上畫作。
江潮往裡看去,不由自主地恍惚一刹。
應潭站在展覽館一角,背對着她。他換了一件深黑襯衣,更顯寬肩窄腰、身形高大挺拔,身側還跟着個助理模樣的男生。
她難免想起從前,少年貧窮落魄,為生計四處奔波,卻吊兒郎當地對她說,他總有一日會翻身、會來申城。
他也真的做到了。
在充斥着暴風與烈雨的夜晚,踏過交疊的重重水簾,那樣突然地、不可思議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有人從她身側經過,江潮抽回思緒,擡步踏入展覽館。
沒走出幾步,男人若有所察地偏了偏臉,視線準确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看着她走近,眼裡似乎泛起一刹波瀾,又很快消失不見,低低道,“醒了?”
一夜過去,兩人神态多多少少都有了幾分變化。他收斂眼底暗湧,而她也更加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