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涵剛下馬車,就看見了騎着馬立于相府門前的慕清胥。
他眼神很冷,甚至還帶着點嫌棄和防備,一點也沒有當年那個寵妹無度的兄長的影子。
哪怕心早已經冷了,他的神情還是刺得她生疼。
對于相府而言,她現在連個陌生人都不如。
但慕涵面上還是平靜到了極點。
“見過慕公子。”她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
慕清胥的臉色微變,心中火氣更盛。
連聲哥都不叫了,她這是陰陽怪氣什麼呢?!
當真是從前在家裡使小性子慣了,現在也不看自己是個什麼身份,還來這一套。
按下心頭火,他冷笑一聲,“明白自己的身份就好。”
說罷轉身大步流星向正廳走去。
慕涵跟在他身後,很快就被遠遠落下。
其實她在北境三年,體力被鍛煉得還不錯,比起中原的尋常男子都綽綽有餘。
但是畢竟在佛堂跪了三日,短食少寝,膝蓋腫脹,一路從佛堂行至宮門已是勉強,如今每一步更是吃力難行。
慕清胥走着走着發現身後沒了人影,不耐煩地向後方看去,卻是愣住。
從前他也有走得快的時候,那個時候的慕涵會嬌聲嬌氣地喊他,還會生氣,哄很久才會好。
現在的慕涵,隻會安靜地慢慢走着,跟不上也一聲不吭。
她的衣着樸素,是從前她最看不上的料子。
曾經明媚的臉頰如今失了生氣,唇色也淺得不像話,整個人仿佛失去了顔色,在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一尊凄清的假玉。
“跟不上為什麼不說?”慕清胥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門子氣,但心中就是有一股無名火。
慕涵擡眼看着眼前這個莫名其妙滿身戾氣的人,冷淡說道:“我跟得上。”
慕清胥轉身就走,再也不回頭看她。
他的心裡升起莫名的惱恨。
她怎麼還是那副死犟又嘴硬的臭脾氣,他們從前着實太慣着她了。
快行到正廳時,慕清胥才停下來等她。
待她走近時,他警告道:“待會見到娘和婉婉時小心說話,要是把她們弄傷心了,你也别想在相府好過。”
“嗯。”慕涵垂着眼睛應道。
她的眼睛有些發脹,說不清楚是委屈還是生氣。
慕清胥護短她知道。
慕家人都護短。
隻是作為從前被護着的人,她不知道被他們劃到羽翼之外的人會受到如此截然相反的對待。
果然是小時候的她太過把一切都當做理所當然了,她在心裡默默自嘲。
收拾好情緒,她向正廳走去。
邁入室内的那一刻,她便聽到了慕夫人和慕婉婉的哭聲。
這時慕清胥又瞪了她一眼,讓她覺得有些荒唐,反而沒感到多難過了。
慕夫人眼眶濕潤,站起來捧着心口,不住喚着“阿涵”,卻沒上前走出哪怕一步,更沒有向從前那樣擁她入懷。
慕婉婉依偎在慕夫人身邊,眼角垂淚,啜泣道:“姐姐,是我對不起你。”
而站在一側的桃姨娘,緊緊拽着幼妹慕瀾的手,生怕慕瀾上前,向從前那樣伸手要涵姐姐抱。
而慕瀾隻是眼巴巴看着她,小孩的記憶淺,如今在她眼中,慕涵隻是個陌生人。
慕涵心下這才終于沉寂下來。
北境民風開放,除王室之外,男女無婚嫁之說,隻要對上眼了便睡在一起。
在京城這幫自居清顯的達官顯貴眼中,這種風俗簡直與野獸無異。
再加上她是公主帶去北境的陪嫁,說的不好聽點,在大晏朝的習俗裡,是等同于陪房的身份,并不會因為她陪嫁的是公主而高人一等。
更何況,她還被北境“退”了回來。
她在這些人眼裡早已是不潔之身,比棄婦還不如,低賤得如同路邊的塵埃泥濘。
世家女眷們最看重名節,如今怕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和她沾上關系。
慕涵心思清明,對她們的反應視若無睹,隻是向方才見慕清胥時一樣行了該行的禮,然後說道:“我有些累了,可以去歇息麼?”
慕夫人這才上前幾步道:“我早已為你準備好了房間,就在尋梅苑,是從前你最喜歡的地方,你…你好好休息。”
“清胥,快送你妹妹去休息。”
“不用了,我記得路。”慕涵淺笑了一下,卻讓滿室寂靜了刹那。
慕夫人的眼淚更加洶湧了,這下她的傷心才好像多了幾分真情實感。
“阿涵…”
她下意識地上前牽住了慕涵的手,可慕涵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向廳外走去。
“姐姐!是我對不住你!”是慕婉喊了一聲。
而後她聽見身後慕夫人驚呼了一聲,“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