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往後退,被對方一臂拽回來,“别動,扯着頭發不疼嗎?”
一邊伸手扭兩下,那蓋頭便乖乖掉落,清芷摸着頭頂,撅起嘴,“你挺在行嘛。”
“又不是難事,放心,發髻沒亂,依舊漂亮。”
說着坐到桌邊,悠閑自得喝茶,倒讓清芷紅了臉。
她還時不時想起那夜,越不曉得細節,越琢磨得耳紅心燥,雖然對方與自己絕無情意可言,官做到這個地步,沒娶妻納妾,丫鬟總也收過,一夜春情哪能拴住心,何況她也不是非貼上去的人。
可忍不住擔憂,畢竟成了親,真真假假,男女之間最難纏。
因而對隻言片語尤為留意,端着氣性又坐回榻上,垂眸無語。
晏雲深不曉得她在那裡百轉千回,把帶來的食盒放在炕幾,招手道:“過來。”
看清芷一徑低頭,掃了眼八仙桌上的糕點與半杯茶,“哦,我說呐,原來早填飽肚子,也不顧着我。”
一絲甜香飄到鼻尖,清芷聞得出來,是自小喜歡吃的赤豆粽,肚裡饞蟲鬧騰,但抹不開臉過去,咬牙回:“六爺餓了,六爺就快吃,何必叫我,我又不是餓死鬼投胎的。”
晏雲深也不讓,自己夾一塊放嘴裡,他素來不喜甜,今日是别人眼巴巴來送賀禮,金銀珠寶無意收,唯獨瞧粽子瑩白可愛,上面寫着蘇州産,記起安祭酒祖籍在此處,所以才帶回家。
吃了半個,又将一對镂金景泰藍杯倒滿酒,端着道:“别靠着睡了,有風,先來喝合卺酒。”
清芷莫名其妙,“六爺,你見過誰家納妾喝合卺酒,這裡又沒人,少做樣子吧!再說我又不是沒喝過,頂難喝。”
滿臉鬧脾氣,他曉得她心裡委屈。
“我沒喝過啊。”晏雲深不緊不慢道,手上一直端着杯子,“隻當求個吉利,願咱們以後順風順水。”
清芷推不掉,不情不願抿兩口,一股辛辣在舌尖散開,“怎麼不是雄黃!”
“合卺酒哪會用雄黃。”晏雲深一飲而盡,烏濃眸子泛起光,“我怕你喝酒現形,再把我吓死。”
清芷好氣又想笑,尋思對面一定醉了,就算自己是條蛇,也逃不脫這方寸之間。
她口舌燥熱,又開始擔心酒裡有問題,不是沒聽過侯門望族納妾,添媚藥助興的。
如今喝口水都顧慮,怎比得以前在家中父母寵愛,兄妹和睦,坐在一處聽曲吃酒,其樂融融。
晏雲深探頭瞧她,大概猜得出來,從袖口掏出個螺钿首飾盒,“本來不想給你,不過——還是看看吧。”
清芷疑惑,信手打開,心騰然揪起,裡面放着一枚玉鳳簪,與自己頭上的一模一樣,不正是三姐姐的東西,哆哆嗦嗦放燭火下瞧,但見金簪上有道裂紋,應是折斷後被人修補過,眼眶一熱,卻再沒有淚水。
她近日哭得太多,已經流盡了。
緊緊攥着簪子,勒出一道道血痕。
晏雲深不得不伸手抓她腕子,順勢向前,他的手掌寬大溫厚,與她交疊在一處,指尖強勢地推開她的手指,将簪子渡回掌心。
不等清芷反應過來,回頭喚丫鬟取山羊血拌的黎洞丸,放到火上融好了,拿來敷她的手。
他耐心地揉着膏藥,撫摸過她手指彈琵琶落下的繭,侯門小姐素來嬌貴,壓根不會生出這種東西。
不覺蹙眉。
“六爺,别——”清芷方緩過神,使勁往回拽,“我自己來。”
“你比我小很多,不必凡事都忍着,想哭就哭,想怒就怒,我還能容不下嗎。”他好像在生氣,毫無理由地氣,看不得她伏低做小,“隻要外面留心就好。”
“六爺,我懂的,知道自己是誰,該做什麼。”
她挺着胸/脯子,滿臉肅然,全然一副三堂會審的模樣。
晏雲深忽地又笑了,眸光柔和,忍不住引逗,“那你說說,你是誰。”
“我是六爺買來的人,要替六爺做事。”頓了頓,咬唇道:“也是為自己。”
“不對。”
清芷壓低聲音,“那——為三姑奶奶。”
“不對。”晏雲深又搖頭。
她凝神思考,全然忘記自己的手還在他那裡,半晌喪氣回:“我不知道了。”
“新娘子啊。”晏雲深塗好膏藥,用帕子擦淨殘餘,“剛嫁進來的新夫人。”
兩根紅燭燃得緊,烘樓照壁全落在他身上,清芷才發現對方身穿绯色三品官服,補子上的孔雀粼粼生輝。
這樣正式,她弄不明白啊,六爺的戲可真足!
恍惚間唇上發軟,一塊赤豆糕含在嘴裡。
晏雲深放下筷子,笑問:“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