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歸晚吓得渾身發抖,想到這次肯定是完了。
“無妨。”
角落裡那個閉目養神的男人沉沉說了一句,仿佛隻是句夢呓。
歸晚心裡知道,他自然是無妨的,因為抓得人是自己。
定是相府動用了京都府衙的人來搜尋,可若讓她向眼前這樣一個不可捉摸的人求救,她完全不敢開口。
正不知所措時,一件厚重的大氅兜頭就落了下來,将她罩了個嚴嚴實實,歸晚聞到了一股草藥味混着男人的氣息,明明有些犯惡心,卻又沒來由地讓她安心。
不久,車馬停下。車夫将路引奉上。
府衙的人看了路引不由地一怔,透過簾隙仿佛看見了一瞥,裡面的男人一派威嚴貴氣,查問的人随即拱手道:叨擾了。
待到車馬重新行駛起來了好一會兒,歸晚才緩緩從大氅裡露出頭來,她整了整帷帽,目光看去,那男人還是一副閉目不好說話的模樣。
猶豫了半天,她還是覺得要向人家緻謝。
“多謝伯伯。”弱弱的一聲。
舅父身邊的世交,歸晚但凡見了都要跟着喚世伯,故而此時她也勉強尊稱他一聲伯伯。
男人正在閉目養神,冷不丁地被喚了一聲伯伯,不知是因為道路颠簸還是别的緣故,他忽地嗆得咳嗽了一聲。
似乎帶動了身上的傷痛,他咬牙捂住了自己腹側。
良久,他勉強倚正了後背,這才緩緩睜開了眼。
有人稱呼他使相,也有人稱呼他軍候,甚或主公,卻從無一人喚他伯伯。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絡腮胡,面色越發陰沉。
到底是個沒見識的女童,有眼無珠!
目光瞧去,小丫頭似乎更加拘謹,低着頭不敢再作聲,俨然十分害怕自己。他倒也不覺得意外,畢竟平時孩童見了他的面都要吓哭,他不至于真跟個小孩較真,于是又閉目養起神來。
他身上有傷,本不應過于颠簸,可偏生遇上雨天。别說駕車的侍從好奇,就是自己也有些納悶,今日的情形下為何要搭救一個路遇的小累贅呢。
車輪滾滾,傷口隐隐作痛,他漸漸迷頓起來。
良久,歸晚才察覺出車上的那位兇“伯伯”好像睡着了。
揪着的一顆心這才稍稍放松些,她深吸了一口氣,動了動身子,讓自己占的空間大一些。隻是渾身衣裳濕乎乎的,冷得她一直發抖。
雖然靠近那邊蒸騰着些熱氣,但是若讓她往兇伯伯那邊靠近,歸晚甯願是冷死。
又過了會兒,她終于擡起腦袋,大着膽子打量起睡着的這位。
他雖是倚靠的姿勢,卻近乎是半躺了下來,青色勁袍之下,一雙大長腿伸到了自己鞋跟前,可見其身形的挺拔高大。
一塊瑩白色的玉珏從腰畔垂了下來,随着車身的搖晃而晃蕩。
外面春雨唰唰,車内卻安靜得能聽見他沉穩有力的呼吸聲,歸晚再大了些膽子向前湊了湊,仗着隔着幕籬,她瞪着眼珠子好奇地打量起他的臉。
這人雖是絡腮胡,卻不是說書人所講的那種虎背熊腰一身江湖匪氣,臉部線條更不是那種四方闊臉,而是臉形略收,線條硬朗,膚色略深;再看鬓如刀削,眉峰如聚。
歸晚的舅父是武将出身,天然自帶了一股威嚴,然而此人的氣場,是周身給人一種無形壓迫的肅殺感,與舅父相比,無不及而有過之。
歸晚正在心裡點評時,那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登時吓得她身形後撤。
卻是動作太猛,“砰”地一聲,磕到了自己的後腦勺,痛得她龇牙咧嘴,摸着後腦勺,卻始終沒吭一聲。
外面的雨聲不知何時小了下來。
男人再次倚正了自己的後背,擡拳抵在唇角上,壓抑得低咳了兩聲,二人是相對而坐,歸晚一直低着頭假裝若無其事,車内氛圍越發安靜。
男人忽然開口,“停。”
隻聽車夫籲地一聲,勒停了馬車。
歸晚訝異地擡起腦袋,看向男人,男人迎上了她的目光,冷聲道,“下去。”
歸晚先是愣了下,然後才意識到他的逐客令是對自己,隔着幕籬,她強自鎮定地看向那張不好相與的臉,“給伯伯您添麻煩了。”
歸晚自是沒看到某人鐵青的臉,她隻管拿了包袱下車。
車下,正準備掏銀兩酬謝時,便聽得車夫一聲叱馬,已經打馬而去。
車輪滾滾,徒留歸晚一個人站在原地。野外的春雨雖小了些,可仍舊淅淅瀝瀝。
歸晚的目光盯着那遠去的馬車,心裡不禁納罕:既然不情願幫忙,那一開始就别答應便是,這半道攆人,豈不失了氣度?莫名其妙...
也罷,她坐在車裡也是渾然不自在,如今反倒覺得外面空氣讓人神清氣爽。猜測馬車行了這麼久,想來此刻自己該是安全了。
視線所及,歸晚發現了山坡近處有一片竹林。
想到與乳娘相約竹林的話,她滿懷激動的往竹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