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長得一副憨厚老實樣,原來是騙人的。”
“……”
此時,二樓走道突然傳來咚咚咚咚的奔跑聲,不久,一道魁梧身影跌跌撞撞出現。有妖怪眼尖,看清楚他面容,大叫道:“是他!牛老大!”
所有人都看見了,但都吓了一跳。隻見那牛老大仿佛一瞬間蒼老幾十歲,臉上皮膚皺皺巴巴,像一張被揉搓過的紙,他雙手捂住腹部,滿臉痛苦,張了張嘴。然而還沒等他說出口,就瞪大眼睛,氣絕身亡,從二樓栽倒下來。
飛老闆厲聲道:“牛老大你搞……”
話猶未了,牛老大龐大的身軀重重砸到地面,形成一個巨大的坑,他俯身趴在坑裡,一動不動。凝蕪看了宗神秀一眼,顧不得許多,兩人走近。宗神秀擡起牛老大軀體,就如随手翻動一個木偶,将他翻了個身。凝蕪低頭看去,見他死狀跟其他妖怪相似,捂在腹部的手因為失去生命而軟軟垂落,毫無意外,他腹部有個黑洞。不過,在他右手卻死死握着一件東西。
凝蕪猶豫片刻,從他手中取出,定睛一看,是一支白森森的纖細骨針。像是剛從什麼體内拔.出,針尾以下,有大半部分都染上了烏黑的血迹。針身密密麻麻刻着咒文。凝蕪仔細看了一下,心下一陣陣發寒。這些咒文,他都見過。可不是見過這麼簡單,這些咒文根本就是他創造的。
十五歲之前,有一段混沌懵懂的時期,凝蕪差一步誤入歧途,跌落萬丈深淵。原因是他被一名妖道看中帶走了,從此成為道童,跟着妖道修行。那妖道走的可不是什麼正經路子,都是歪門邪道,害人不淺。凝蕪被迫助纣為虐了幾年,終于找到機會借助正道鏟除了妖道。
現在回想,當時應該才是第一次跟裳年華碰面吧,雖然他隻是站在庭院遠遠看着,兩人沒有交流,連目光都沒對視。但那确确實實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凝蕪從妖道那裡學了無數邪術,但他後來決定從頭開始,重修了劍術。這些邪術一直也沒用過。隻是在誅魔證道的過程,遇到過不少心術不正的異端修士,也見識過他們所使用的術法。為了研究克敵方法,他特定搜羅記錄過那些邪術,并撰寫成冊,有的備注了克制之法,可惜才寫了一半。因為沒時間。再後來,發生了四界聯盟讨伐他的行動,這些東西就都不見了,凝蕪還以為被付諸一炬。不曾想,還能再見。
說不出是什麼感想,既親切又疑惑。大緻能猜到,那本寫滿了邪術的手冊是被不競侯帶走了。眼下出現,是不是意味着不競侯也在妖市?更進一步,大膽推測,他和裳櫻落那厮是不是有聯系?二者之間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裳櫻落來到下界就一直行蹤不明,不是到鬼族晃悠就是來妖市,還有他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右手。這些種種,一切的一切,是否都非巧合,而是一條神秘的暗線,他們究竟在謀劃什麼?不競侯又到底在哪裡?
多年不見,師無衣,你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了。
矛頭指向的牛老大居然就這麼眼睜睜看着慘死了。群妖嘩然,議論不休。
“他他他怎麼死了?!”
“太可怕了,這個地方住不得了。”
“對對對,快走,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說着,衆妖亂成一團,瘋狂湧到門外。飛老闆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隻能任由他們狼奔豕突。不多時,小黑扔完屍體回來,湊到她耳邊,小聲道:“飛老闆,不光我們店發生這種事,好多店都有死屍。”
飛老闆一怔,不可置信道:“當真?”
小黑鎮定道:“是的,我在茶臼山看到了好幾個其他店的夥計,他們也是往圈光井運屍體的。”
妖魔死後沒有靈魂,也就是做不了鬼的意思。妖族的習俗,人死如燈滅,妖死也照樣魂歸大地,留下的軀體也要歸于塵土。但并不是讓它們入土為安,而是丢進末日神殿後方的茶臼山,上面有一片區域叫做笛吹嶺,在最高的地方,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被稱為圈光井,妖族死者的屍體都會被丢進這個洞裡,幾百年來都是如此。即便最尊貴的聖皇,死後的歸所也是此地。
飛老闆思忖着,一雙靈動的大眼閃爍不定。凝蕪忍着惡心,将那枚骨針收好。
君鳳鳴看着他,道:“主人,”
凝蕪恍恍惚惚應道:“怎麼?”
君鳳鳴有些擔心道:“你沒事吧?”
“……”
景惹蹲在牛老大屍體旁,一邊歎氣一邊琢磨:“到底是什麼人下此毒手啊。”
宗神秀起身,同樣注視着凝蕪。過了一會兒,往樓上看去。凝蕪知道他在想什麼,兩人匆匆互相看了一眼,便即動身。
飛老闆道:“你們還不離開?”
凝蕪二人沒有回答。
景惹道:“飛老闆,很抱歉,你們店裡出了這種事……”
他的話音被甩到了身後。牛老大的房間就在凝蕪二人所住對門。也是位于走道盡頭。此刻門已經躺屍地面很久,碎成稀爛。兩人同時跨進屋子,環顧四周,除了地面一灘血迹,别無異常。凝蕪走到臨街的窗口,剛要探頭,忽然聞到一股極其惡心的臭味,像腐爛很久的屍體,又比那個霸道十倍,他眼前一黑,差點暈倒,胃裡頓時翻江倒海。
就在這時,感覺有人拉住他手臂。凝蕪不由自主往後退,後背撞上一個結實的懷抱,宗神秀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低聲道:“小心!”
說完,緊緊抓住他手。凝蕪定了定神,放眼看去。就見空蕩蕩的窗口,此時倒挂着一個……人?
看身形是人,臉上戴着黑紫色的面具,上面符文狂亂,倒垂下來的衣服底子是青色的,但是被斑斑血迹染紅,有的年久,已經呈現濃稠的暗紅,還有的是新鮮的,正在滴滴答答流淌。忽見寒光一閃,宗神秀佩劍出鞘。那面具人一動不動挂着,當劍芒逼近,知道厲害,卻也不閃不避,近乎本能的伸手格擋。卻忘記自己沒有兵器,而他伸出來的那隻手,竟也是血肉模糊,皮肉翻起,就像是被人活剮了似的。劍尖透掌而入,面具人不知疼痛,舉起手,呆呆看了看。
他動作實在詭異,凝蕪不由得看呆。像是才發現自己受傷了,那面具人雙手一通亂舞,不像是要反擊,也沒有拔劍,而是對着他二人拼命揮手。
凝蕪怔住了。看向宗神秀。對方也一臉疑惑。
凝蕪道:“他在幹嘛?”
宗神秀沉思道:“不知。”
面具人見兩人都站着不動,也看出他們沒有明白自己意思,急得抓耳撓腮。宗神秀心念微動,佩劍飛回。那面具人又是一呆。正待繼續動作。就在他擡手之際,天邊忽然傳來一陣低緩詭異的鈴铛撞擊聲。面具人整個僵住,仿佛被什麼咒語束縛。下一刻,就見他直挺挺從窗口頭朝下墜落。
凝蕪吃了一驚,二人搶到窗邊,沒有看到面具人腦漿迸裂的畫面。隻見遠處房頂血色身影一閃,人就不見了。凝蕪待要去追,一隻修長的手按住他肩膀,柔聲道:“等我。”
話音剛落,那清逸出塵的翩翩背影就淩空飛越到了遠處,若一片绯紅的楓葉,很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