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壓得極低,努力克制,像是怕驚醒夢中人。充滿愛憐地蹲在棺材前,明明眼睛看不見,目光卻似無比深情地透過紗布,落在女子那張白皙透明的臉上。過了好久,才徐徐起身,轉過頭,用身體擋住陌生人視線,将女子牢牢護住。
凝蕪突然道:“外面那些是閣下手筆吧?閣下對上天界不甚友好啊,是不是很讨厭他們?”
夜宴低低笑了笑,舌尖玩味地重複兩個字:“讨厭?哈!”
凝蕪道:“不是嗎?”
夜宴語氣頓時冷淡下來,透着一種平靜的瘋狂,一字一句道:“是本尊做的還不夠麼?讓爾等僅僅隻能看出讨厭?”
“……”
凝蕪知道自己評價得保守了。到底是什麼樣的讨厭,才能讓一個人差點殺得一方雞犬不甯?從一路看到的屍體數量來看,幾乎大半個上天界的人都沒逃過厄運,被殘忍殺害。連婦孺老幼都不放過,簡直喪心病狂。要說不是刻骨至極恨不得挫骨揚灰的仇恨誰信?因為屍體留着還有挂起來時時洩憤的作用,不然估計早就死無全屍。不過上天界無聲無息就被屠殺殆盡,這夜宴着實不容小觑。隻是有一點……
想到這裡,凝蕪不動聲色将目光轉向一個人。
感受到他“友好”問候,景惹溫和地沖他笑了笑,不明所以道:“虛公子?你看我作甚?”
凝蕪沒應,卻對夜宴道:“閣下如此憎恨上天界之人。可就巧了,我們身邊恰好就有一位道長是那上面的人。不知閣下知道他身份後,做何感想?”
景惹:“……”
瞬間臉色慘白,不可置信的道:“虛公子你……”
怎麼突然之間就被人出賣了。
而那個賣他之人還十分堂而皇之地繼續遊說道:“怎麼樣?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話中意思,俨然一副等着看好戲的姿态。景惹實在忍不住了,用快要哭出來的眼神盯着他,強顔歡笑道:“虛公子,我是不是跟你有仇?”
凝蕪道:“沒有。本公子隻是單純好奇。”
君鳳鳴插話道:“好奇什麼?”
“……”
夜宴靜靜等他們說完,他看上去面無表情,也有可能因為過度陰冷,所以反而顯得正常了,但唇邊挂着的,依舊是讓人不舒服的笑容,冷冷道:“哦?原來你們之中還有上天界的餘孽?那可真是太好了。”
景惹:“……”
是真的有種被坑了的欲哭無淚之感。
他定了定神,直面即将慘淡的人生,詢問道:“閣下與我上天界有何仇怨?竟下此毒手?”
“仇怨?”
夜宴放聲大笑,聲音聽着毛骨悚然,仿佛等他笑完,就是殺人分屍的血腥畫面了。他手裡細細摩挲着鏽迹斑斑的撞魂鈴,驟然收聲,用前所未有的怨毒口吻道:“隻是仇怨這麼簡單?你可知,我每日每夜都在下界詛咒你們,詛咒你們家破人亡,黴運纏身,不得好死,巴不得你們都去死!”
景惹聽得一陣心寒,讷讷道:“這又是為何?”
夜宴像是要暴走一樣,狂躁道:“你問我為何?你居然問我為何?”
說着,他沿着棺材左右走動起來,灰撲撲的長袍翻動不已,邊走邊道:“你可認識一個人?”
景惹道:“誰?”
夜宴止步,直勾勾望向他,雖然看不見他眼睛,但能感受到犀利的眼光如刀。凝蕪趁二人對峙,不着痕迹靠近宗神秀,兩人本就離得不遠。他又走近幾步,不小心就肩膀對着肩膀,凝蕪半邊身體挨近,與他密不可分地緊貼着。宗神秀身體忽然一僵,眼簾垂下,長長的睫毛在如玉的臉頰投下淡淡的陰影。似是不好意思一般。凝蕪餘光瞧見,不覺呆住,酥酥麻麻的感覺倏地流竄全身。想要說的話都忘了,如鲠在喉。
夜宴近乎癫狂道:“陸矜,你認不認識陸矜!”
景惹皺眉道:“陸——矜?自然認識,他是我大師兄。閣下跟我大師兄有交集?”
夜宴:“好好好,認識就好。是你大師兄對吧。你知不知道他有多該死?”
景惹:“這……”
“你們上天界處處藏污納垢,這種人也有資格充當半仙,由此可見,所謂的仙家宗門,也不過是另一種魔窟,甚至連魔族都不如。”
景惹啞口無言,過了片刻,正色道:“雖不知閣下與我大師兄有何恩怨。但既是有關你二人之間的私事,有仇報仇有恩還恩,閣下又何必興師動衆,遷怒所有上天界之人?那些其他的師兄師弟可沒得罪你,在下也沒得罪你。”
夜宴哈哈大笑:“好一番義正詞嚴。好一句沒得罪。如你所見,我便殺了,又怎樣?你能奈我何?”
景惹沉聲道:“我師尊不會放過你的。我們上天界也不會放過你的。”
仿佛聽到笑話一樣,夜宴莫名其妙盯着他,冷冷一笑:“你師尊?那位寤寐仙君?”
景惹凜然道:“正是!”
夜宴喃喃自語:“他麼,睜眼當瞎子,我看還是去死好了……”
“……”
“好了,本尊跟你廢話說太多了。給你同樣的選擇,第一,在本尊面前跪着自我了斷;第二,到外面,自己找根柱子把自己捆起來,等本尊有空再來發落。你們,”
說完,看向凝蕪三人。
凝蕪慢悠悠道:“我們隻是過路人,跟上天界沒關系,跟這位道長也沒關系。”
“……”
他說的話句句屬實,也沒有不妥。但就是聽着不順耳,一點同甘共苦的心意都沒有。實在是冷血無情得有些過分。但老實說,如果這是魔族與上天界之間的恩怨情仇。他們确實沒有必要參與進來。景惹強壓下心裡的失望,嘴角免不了抽搐道:“二者有什麼區别嗎?”
夜宴道:“沒區别,結果都是死。”
景惹搖了搖頭。
夜宴:“所以,你的選擇?”
景惹沉默不語,但也說明了一切。夜宴獰笑道:“這是你自找的!”
話音落下,一道灰影就撲向了景惹。他是早就按耐不住了。二人迅速動起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