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殓完高陽和信陵兩君屍骨,回淨業居的路上,凝蕪以一句“師兄陪我去個地方。”就把人給拐跑了。
一路南行,來到一處偏僻山村。自山腳到山腰,密密麻麻都是房屋。中間一條碎石小道一路貫穿至山頂。
不知不覺已是寒冬。初雪都下過了一場。地上落滿薄薄的積雪。
兩人到達村口,就有一群孩童叽叽喳喳圍了上來。走在前面的男孩十多歲,鼻下兩條晶瑩剔透甩來甩去,凝蕪大老遠看在眼裡,一陣惡寒,生怕他靠近,連忙後退。
宗神秀就在他身後不到一步,他這一退,後背就撞到了對方懷裡。宗神秀扶住他肩膀,正要問,就見那挂着鼻涕的小孩走了過來,知道怎麼回事。長袖一拂,将凝蕪擋在身後。
那男孩被他冰冷的氣質吓了一跳,連帶着一群同伴都定在原地,愣愣道:“你們是什麼人?”
凝蕪在宗神秀背後,幾乎貼在他身上,擡着下巴,眼皮垂落,打量眼前這群兩頰凍得通紅,同樣在端詳他二人的孩童,惡作劇道:“我們是來捉小孩的。”
當然,刻意忽略那個帶鼻涕的。
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不斷拂過宗神秀脖頸,宗神秀頓了頓,輕輕抿了抿唇,轉過頭看他。
凝蕪對上他目光,微微一笑。
這時,有個蒼老聲音傳來:“阿黃,回來吃飯了……”
話猶未了,老人就遠遠見到了他們,明明七旬有餘,竟是老當益壯,三兩步就走了過來,對着二人上上下下就是一番打量,說道:“兩位公子不是我們寒梅村人吧,不知來此有何要事?”
凝蕪道:“無事,路過。”
老人也沒懷疑,真就信了,繼續道:“既是如此,遠來是客,天色已晚,兩位公子若是不嫌棄,不妨到老朽家中借宿,喝一杯熱茶怎樣?”
宗神秀拱手先向他行了一禮,然後看向凝蕪。是在等他拿主意。
凝蕪稍作猶豫,也很幹脆:“好啊,那就打擾了。”
老人笑了笑:“不打擾不打擾,鄉下人家都是粗茶淡飯,恐怕兩位公子吃不慣。”
說着,扭住那個鼻涕鬼,就在前面帶路。
凝蕪見狀,嘴角一抽,心也跟着一哆嗦,早知道是那個髒兮兮的小孩的家,他就不答應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他抓着宗神秀袖子,而對方反過來牽着他手。兩人拉拉扯扯之間,老人很快在一所農家院落停步,轉過身道:“兩位公子請……”
幸虧宗神秀反應快,用袖子掩蓋了兩人緊握的手,老人并未發現。倒是阿黃睜着一雙大眼睛,骨碌碌盯着他們牽手的地方看。凝蕪真的覺得不忍直視,壓根沒看他。
鄉下人家外院都圍了一圈籬笆牆,老人子女都生病去世,老伴也跟着離去,家裡就隻有他跟阿黃爺孫倆相依為命。因為恰逢年關,老人準備了慢慢一桌吃食。
将兩人迎進屋内後,就忙着張羅。
凝蕪内心幾度掙紮,終于落座。宗神秀則幫着老人忙活。凝蕪目光追随着他,見他來來回回端碗端菜的樣子,覺得莫名溫馨。
兩人隻是象征性動了動筷子,畢竟都辟谷了。
吃完飯,外面響起爆竹聲。阿黃忍不住雀躍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扒拉完碗裡的飯,從家裡搬出一堆煙花爆竹,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勢要與左鄰右舍一争高下。他原想去拉凝蕪的手,但是沒拉到,就抓着宗神秀衣袖,叫道:“哥哥哥哥,我們去放煙花好不好?”
宗神秀并非真正的高冷不近人情,他寡言少語,隻不過是習慣了先聽他人訴說。久而久之,就給人一種可遠觀不可接近的神秘感。其實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骨子裡并不像修仙之人那種高不可攀的遙遠。
被他拉着,宗神秀不由自主來到了前院。凝蕪就抱着手臂跟在他們身後。
很快,一朵璀璨煙花在夜空盛開,遠處相繼也有人家在放。流動的風卷起雪浪。寒梅村家家戶戶院子以及四周都種有紅梅,正是此花綻放季節,梅香縷縷飄來。天空閃爍着星辰碎屑,滾滾星河翻卷,無以倫比的美景之下。宗神秀屹立在雪地上,紅衣墨發,俊美非凡,襯着那漫天的焰火,竟是猶如神仙降世。
兩人目光交投,默默對視,無限癡纏。
凝蕪胸口湧動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熱烈,幾乎喘不過來,心髒怦怦跳動。
阿黃望着天空的煙花,不住拍手:“好看好看。”
難為他年紀輕輕,居然也懂得欣賞。
叫了一會兒,趁着自家爺爺沒注意,就溜出了院子,去找他的小夥伴玩了。
老人倚在門口,搖了搖頭,很有識見地轉身回屋。
院子裡就剩下凝蕪二人。
凝蕪一步一步朝宗神秀走去,最終兩人并肩,風将他們的衣裳頭發都吹纏在一起。凝蕪擡頭,仰望星空,喃喃道:“師兄,你是不是很想問,為何我要帶你來此地?”
宗神秀轉頭望着他,沒有點頭,而是認真道:“你既帶我來,自有你的道理。”
意思他不會多問。因為清楚,隻要凝蕪想說一定會說,如果不想說,他也不會去探究。
凝蕪無聲笑了笑:“你啊……不過我就是很喜歡這樣的你,好像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會在我身邊。我和兩位好友,是在山海宴上結識的……”
他絮絮叨叨開始講了起來。
當年三人都一樣年輕氣盛,打算結伴而行,仗劍走天涯,到處斬妖除魔。有一次路過這個叫寒梅村的地方,見山頂崩塌,大石滾落,村子裡還有許多人來不及逃跑,三人竭盡全力,保全了所有人性命。因此地之人都安土重遷,不願搬去陌生的地方安身立命。三人合力,在山頂設下陣法,阻止了山石再次傾頹。
也是在這樣的過程中,三人感知到彼此對生命的敬重和誠意,引以為畢生知己。從此都将開創太平盛世作為修行理念。并真的開始實踐。
多年以後,兩位好友都離開了,隻有凝蕪一人。他每有空閑,都會來這個山村,不知道是緬懷還是單純故地重遊。每次都會呆一晚。
山頂有一間屋子,就是這裡的人們特地為他修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