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興在張凡凱隔壁小辦公室裡整理着文件,擡頭一見梁淮青來了,說:“正好你來了,我剛打算把文件收完去找你問件事。”
他話還沒說完,梁淮青歪着身體在隔壁沒瞥見張凡凱,看着他,問:“張凡凱在哪。”
“他沒跟你說?”柳興把文件都放在一邊,把手腕的銀質手表對着他,說:“這個點估計和楊老闆吃完飯都散場了,應該在天星歌舞廳唱歌。”
“哎,等會。”柳興話音剛落,看他轉身就要走,急忙站起來喊住他,問:“楊老闆定的那五百斤特級茶葉,這個月底能趕出來吧。”
梁淮青被他這沒頭沒尾的話問得一頭霧水,剛邁出辦公室門的腳轉了回來,扭頭看他,說:“哪個楊老闆,夏茶馬上要收尾,剩下最多産一百斤特級幹茶,我上哪去給他弄來五百斤。”
“張凡凱沒給你說這事?”柳興也是一臉懵,他手指往上推着眼鏡,說:“他上半個月剛簽下去往Y市的大單,今天中午一塊吃飯的就是那個特意從Y市趕過來的楊老闆。”
“最後一批特級夏茶早一個月就全部預定了出去,庫存裡堆的那些老闆還沒來取貨的幹茶,加一起都不足五百斤,根本出不了的茶,他怎麼還會去跟Y市的老闆見面簽單。”
梁淮青說完,想到了某種可能,右眼眉連着一跳,他把跟尾巴一樣遊蕩過來的許聽榆提到柳興面前,說着,“幫我看會孩子。”拔腿就走了出去。
郭明兩條胳膊橫摟着兩個濃妝豔抹露着大長腿的美女,在包間裡的長條皮沙發上,喝得腦袋前後點着,發着飄的說:“怎麼樣,張老闆,我說得沒錯吧,就今天中午這個飯局,隻要強老闆出面,必定能讓他把全款都給付了,現在這單子是想跑都跑不掉的。”
“那楊老闆是什麼人,Y市最大的經銷商,他肯拿你這批茶去Y市市場試一波水,那都是看着強老闆的面子上,隻要你把這筆大單順順利利交到楊老闆手上,就憑你這茶園的水準,肯定是輕輕松松把Y市的市場拿下。”
“以後啊,那都是單子來找你,哪還用得上柳興出去推銷跑單,我看呐,這錢賺到手軟都還是謙虛的說,到時候淮城和臨近兩個城的老闆要想喝你們茶園的茶,怕是搶都搶不過來喽。”
能把這單徹底拿穩了,張凡凱比誰都高興,他中午在飯局上陪着楊老闆喝了一圈,又來這喝了不少,喝得頭腦也沒比郭明清醒到哪裡去。
聽着郭明這說到他心坎上的奉承話,他仰躺着,手掌拍着酒局喝的太多都發福的肚子,驕傲笑着說:“能走到今天,我那茶園的實力好是一方面,強老闆肯賞我這口飯吃也是一方面,咱不能忘本,你回去可得幫我好好傳達我的感謝,改天一定請你吃頓大餐。”
“張老闆這說得哪裡的話,見外了啊。”郭明拿下搭在美女身上的手,眼睛轉着往他那邊轉着,說:“聽說現在張老闆那茶園已經實現半自動化批量生産,穩定賺錢了,隻有很大的特級單子才需要梁淮青親自炒制,有他跟沒他有啥區别,就這,一個月還能拿四五千的基礎工資,張老闆是不是太過大方了……”
“當然我可不是說張老闆你不好的意思。”
郭明不把話挑得太明了,他把握着度,剛好在場的兩個人都能聽懂,說:“是這個淮青呐,我這個叔在村裡可是看着他長大了,實實在在一個白眼狼,他老奶養條狗都比養他強。”
“你瞧他現在能賺那麼多錢,當上大老闆不全是拿着他老奶教會的手藝吃飯,結果他喝水轉頭就忘了挖井人,墳都不回去看一次,不孝啊。”
梁淮青被服務員帶到了包間門口,他握着包間門把手,剛推開一條小縫,聽見了裡面跟着低緩的音樂聲一同傳出來的聲音,停下了動作。
郭明端起了桌面上的半杯酒,朝他恭維舉起,隻恨自己沒像梁淮青走了這個狗屎運,說:“他也是多虧遇到你張老闆了,慧眼識珠,一早就知道他那雜貨鋪開不了多久,睜隻眼閉隻眼的讓人給排擠沒了,帶他走上正道,不然哪有他的今天。”
“你說這麼大的知遇之恩,平時也沒見他跟你表示表示,一句感謝都沒有吧,可見這人就是個不知好的貨,人品不行,你可得多注意,平時公司裡有什麼重要文件,都鎖好了,指不定以後哪家給他出個更高價,他扭頭就拿着東西跑了。”
張凡凱坐起身體,接過右邊美女遞來的酒杯,往他杯口下邊碰着沒說話,隻和郭明對視着同時發出兩聲意味不明的笑,仰頭喝了這杯酒。
他幹吼了下被辣酒嗆到的嗓子,放下酒杯,正要和郭明說句什麼,就看見梁淮青單手推開包間的門,站在門口凝着臉喊他。
“張凡凱,出來。”
張凡凱還沒放下去的笑容僵在臉上,聽着别人在背後诋毀,說他兄弟的壞話,身為朋友,沒有為他辯解是一回事,被好兄弟撞個正着,又是一回事。
他面上多少有點理虧,但遲來的酒勁上頭,他想着郭明最後說得那兩句話,要是沒有他,哪有梁淮青的今天,頓時底氣足了不少。
他還挺有老闆的款兒,翹着二郎腿坐那沒動,往門邊幹咳一聲,說:“淮青啊,你怎麼突然來這了,進來坐,正好你叔都在,咱們一塊喝幾杯。”
梁淮青顯然沒工夫在這和他擺什麼老闆下屬的譜,手指攥着門把手,一言不發的盯着他。
意識到他這會已經是在強壓着火,都一個公司的老闆和股東,不好當着外人面鬧得太難看,張凡凱推開身邊的美女走了出去。
但再怎麼說,他現在也是整個淮城赫赫有名的大老闆,往外邊去說,誰敢不給他姓張的幾分薄面,偏偏被他一個小小的股東吆五喝六,怎麼看都被下了面子。
他臉色不太好的站在歌廳走廊,兩條胳膊打開西服叉着腰,說:“有什麼事你不能裡邊坐着說,還非得把人叫出來,你那茶園的茶都炒出來了?還有時間往我這跑。”
梁淮青找了處稍微沒那麼吵的包間牆邊,都半靠着點着了煙,才等到他慢悠悠的晃蕩出來,就聽見這句話。
把他叫出來就是為了給他留一點面子,他還在這擺出一副數落人的模樣。
梁淮青手指拿開飄着煙絲的煙身,轉頭氣極反笑的看着他,說:“怎麼炒,我把茶園的茶葉都給薅光,給你變出來五百斤特級幹茶,你是不是就能交上去Y市的這趟差了。”
“誰和你說的!?”張凡凱滿腦子來回蕩悠到飄忽忽的酒勁,一下就醒了一大半。
從他半個月前由袁要強牽線接觸楊老闆簽下這單開始到現在,故意瞞着沒告訴他,就是因為他知道,梁淮青一旦知道了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一定不會把這件事輕易翻篇。
他站在原地手往後腦勺撓抓着想了好一會,忽然停了,氣急敗壞說:“是不是柳興說的?!他個大嘴巴子!事他媽剛成,就往外瞎抖摟。”
“成不成茶園裡也沒法再出五百斤幹茶,你怎麼簽,想拿庫存四百斤,加剩下一百拿去頂Y市的單,隔壁兩城老闆的茶葉往裡面摻假?”
梁淮青知道他原價售賣茶渣,瞞着他簽下茶園裡根本就沒有的茶葉,來的路上還是不太敢相信他能見利忘義到幹出這種自砸招牌的事。
可看張凡凱的表情果然不出他所料,還露出了沒想到一下就被他給看穿的驚愕。
他剛吸進嘴裡的煙沒吐出就一并吞咽下腹,咬緊了牙,說:“退了。”
“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