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川很快搞清楚賬簿的各中緣由,那賬本上肯定記了要謀反人的名字。光是想到這一層,他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小打小鬧的錢,不過是官場上的面子生意,但是被藏起來的、數額巨大的銀子,肯定是有貓膩的。
做什麼需要那麼多的錢?
既然沒有興建土木,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養兵。士兵們要吃飯,要操練,還要鍛造兵器,沒錢是萬萬不行的。
“你還在這裡發什麼呆,還不快去排兵布陣?”李林突然出聲,打斷了陸明川的思考。
“賬本上人多嗎?”
李林一愣,微微歎了一口氣,湊到陸明川耳邊說,“其實吧,我沒細看,知道那賬本上的内容後,便好好收起來了。知道太多,是真的要掉腦袋的。”
陸明川無奈一笑,不得不佩服李林這根“老油條”,太精明了,但也不知道他這份精明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過話又說回來,陸明川手下的兵都是縣兵,平日裡的職責不過是治安,負責日常巡邏和維持治安,要說上戰場,那還是差點意思。
徐圭言在縣尉衙署,看着縣兵的履曆,百思不得其解。
“此人身長五尺,年五十九,居然是征調兵?一把年紀了,朝廷征調他做什麼?”
“……其人身重兩百……這是養豬嗎?把真豬放出去都比放他去戰場上咬死的人多!”
徐圭言扔開手裡的履曆,看着站在自己對面的陸明川,“怎麼回事?這些兵老弱病殘都湊齊了,這到底是縣兵衙署,還是安老所?”
“每個月花那麼多銀子,就養了一群廢物?征兵時的要求呢?被你吃了?好吃嗎那玩意兒?是不是挺甜的?”
“徐縣令,這些兵我來的時候都在……我不太好決定。”
“你是縣尉,你管着縣兵,怎麼就不是你能決定的事了?”
陸明川走了幾步,拿起桌面上的履曆,為徐圭言一一解釋道:“這位年五十九的征調兵,乃是涼州城内有名的醉月樓老闆,常年招待來往的官員……這位兩百斤重的男子,乃是涼州城最有名的裁縫家的兒子,他們經常為顧刺史和一些參軍做衣服……”
“還有呢?”徐圭言往後一靠。
陸明川站到徐圭言身旁,一條條說過去,一炷香的時間後,陸明川才閉上了嘴,看向徐圭言。
徐圭言對上他的眼,反倒沒有先前的氣憤。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着。
既沒有發脾氣,也沒有諱莫如深的表情,隻是平靜地看着他說:“既然如此,現在就是他們為國出力的最好時機。秋闱期間,所有縣兵,包括騎兵、弓箭兵、征調兵,十二時辰内,不間斷巡邏,該守城門的守城門,該訓練的訓練。”
陸明川聽到徐圭言這麼說,不知道為何,一霎那間,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回家,”徐圭言頓了頓,“你說的這些人,把他們放在一個列隊裡,我倒要瞧瞧,他們是何等的富貴。”
陸明川低聲應道:“遵命。”
不過臨走前,徐圭言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母親最近可還好?”
“身子還是從前那般,多謝縣令關心。”
徐圭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陸明川恭送。本來平靜的心,因為徐圭言一句普通的關心,恐懼感在陸明川心中油然而生。
徐圭言平靜得讓他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害怕什麼,但正是因為這份未知,讓他心驚膽戰。
秋闱多加的考場布置好沒多久,徐圭言就讓陸明川負責從幽州趕來的考生,他還沒問個清楚,從幽州趕來的考生便到了涼州城。
陸明川怕出岔子,帶兵親自監督。
涼州的軍事參軍途經,看到陸明川親自檢查考生戶籍,停下腳步便随口問了句,“不過是科考,常有的事,陸縣尉如此緊張,又是為了哪般?”
“回曹參軍,徐縣令有命,讓我好好查看,不能出了亂子。”
軍事參軍聽他這麼說,也隻好點點頭作罷,畢竟科考也不是他該管的,“那你忙,有需要的時候,派人來找我。”
“謝參軍。”
跟随考生一同回來的,還有秦斯禮。
秦斯禮見陸明川親自監督,下了馬車便帶着笑同他打趣,“許久不見,陸縣尉是越發風光了,不過我面子也大了,您親自接見。”
陸明川不為所動,“辛苦秦主簿做戶籍登記了。”
聽到這話,秦斯禮擡手用拇指刮了刮眉頭,站到陸明川身邊,低聲說道:“其實,還有幾戶人家沒登記完,但縣令突然飛鴿傳書,說有急事召我回來,到底是何事啊?”
陸明川眉頭一挑,他本以為秦斯禮同這些考生回來,是他通風報信徐圭言才能知道隔壁州的考生要過來,看樣子,他也不清楚?
那徐圭言是怎麼知道的?
“這些考生,從幽州來的。怕戶籍出問題,徐縣令讓我來監督。”
秦斯禮扭頭看了過去,片刻後又轉了過來,“原來如此,辛苦您了。我這邊還有事,縣令等着我去回報呢,等秋闱結束後,我請您吃酒。”
陸明川笑笑,看着秦斯禮上了馬車,消失在視線範圍内。
秦斯禮知道事态緊急,但是沒想到徐圭言能夠防備至此。馬車駛到縣衙門口,寶蓋以為他會下車,可等了小一陣子,秦斯禮卻突然說回府。
回府後,秦斯禮好一番沐浴梳洗後,才去縣衙禀事。
“這是您要的戶籍登記記錄表,”秦斯禮把冊子放在徐圭言面前,又往後退了兩步。
“一戶沒落?”
“戶戶在冊。”
徐圭言點頭收下,開口卻是:“劉謙明葬在了哪裡?”
秦斯禮看向徐圭言,半晌後輕笑一聲,“還真是什麼都瞞不住你。”
“劉謙明在賬本上沒寫你的名字,他于你有恩,死後你必然要管的,”徐圭言冷靜地問,“我給你留的條子你看了吧,那上面寫的數字,是劉謙明給顧慎如的銀子數。”
秦斯禮冷眼相對。
“但我很好奇,劉謙明一個窮縣令,哪兒來那麼多錢給顧慎如的?”徐圭言自問自答,“他一個窮縣令當然不可能有那麼多錢了,但假如,他有一個首富好朋友呢?”
秦斯禮狡黠一笑,“縣令,這都是您的猜測與臆想,況且,那賬本的真假也難分辨,劉謙明的東西,也不一定都是真的,隻靠一張黑紙白字,給人定罪,怕是太魯莽了。”
徐圭言搖搖頭,繼續說着自己的想法,“真假我早已有定奪……不應該,不應該啊,顧慎如想要從你這裡要銀子,那還不是動動小拇指的事?”
說到這裡,徐圭言笑了,“我想來想去,最後覺得,你定是不清楚劉謙明給顧慎如這筆銀子到底流向了何處,而且這筆銀子本就是劉謙明自己賄賂給顧慎如的。”
“這麼說,您什麼都知道了?”秦斯禮微微歎口氣,“我是不清楚,但我肯虛心請教,您說說看吧,他用我的銀子做了何事?”
徐圭言本來很是得意,以為抓到了秦斯禮的把柄,可見他仍舊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心中又沒了底。
“你問,我就要答嗎?”徐圭言站起身來,“如果顧書意過了初試,要去長安複試,你還會娶她嗎?”
她走到秦斯禮面前,“你會跟着她去長安嗎?”
徐圭言聞到秦斯禮身上沐浴後的香氣,不由得皺起眉頭。
“你為什麼要娶她呢?”
“我為什麼不能娶她?”
徐圭言張了張嘴,一時竟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秦斯禮看着她,等着徐圭言的回話,片刻後,她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譏諷一笑,一字一頓地說,“後唐律法從未有縣令幹涉平民百姓婚嫁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