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被攔在門外,初秋之時,滿頭大汗。
顧慎如始終不見他,李林急得跳腳,一邊想着萬一幽州來的兵一會兒就走了,一邊又想萬一他們進來怎麼辦?
拖着時間,他就不用面對徐圭言,就不用出去談判了。
但這麼拖着能好使嗎?
過了不知多久,顧慎如才從考場裡走出來,閑庭信步的模樣讓李林更焦急了,“顧刺史,顧刺史……”
“什麼事?”
“幽州軍事參事在城門外,說是要來抓流民的。”
“流民?”顧慎如腳步一頓,“城門不是徐圭言守着呢嗎?她現在如何了?”
“縣令等您過去主持大局。”
“幽州參事什麼時辰來的?”
“有一兩個時辰了。”
顧慎如眉毛都擰在一起了,“怎麼不早說?”
“您……”李林幹笑了一聲說,“我來晚了。”
“現在情況如何?”
李林搖頭,“我也不知道。”
顧慎如冷哼一聲,甩開袖子大步朝前走,“走吧。”
他剛上了轎子,簾子還未放下,隻見幾列縣兵小跑着過來,直奔着開給幽州考生的院舍,不一會兒,壓着一行人出來。
顧慎如叫住了他們,“怎麼回事?”
領頭的人行禮回答,“幽州參事要幽州來的考生,我們将他們押送出去。”
“什麼意思?”顧慎如嚴聲詢問,“押送出去?”
“是,這是涼州郡公的意思。”
“什麼?”顧慎如沒明白怎麼回事,“你說清楚,這裡面怎麼又有涼州郡公的事。”
“縣令請涼州郡公出城談話,郡公和幽州參軍談好後,等着我們将亂民送出去。”
顧慎如放下簾子,“快去東城門!”
一到東城門,顧慎如上了城牆樓,徐圭言出來迎接,“顧刺史您終于來了!”她像是見到救命恩人一樣,“城外的幽州參事帶着這麼多兵、這麼多武器要我開城門,我怎麼敢做主開城門?”
顧慎如環視一周,沒看到涼州郡公的身影,“郡公呢?”
“在城外。”徐圭言伸手一指,顧慎如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李子由一人站在一群騎兵面前,正和領頭的參事侃侃而談。
“你做不了主也不能讓涼州郡公單獨出去啊!”顧慎如氣憤大叫,“怎麼回事!?”
後來的李林看到城外的人,也是一驚,驚訝後由衷的贊歎徐圭言,有勇有謀,不過下一刻便也沒了什麼好心情。
今日能把涼州郡公扔出去,明日就能把他扔出去。
“幽州參事說事來抓流民的,流民和皇親國戚,他們分得清,定然不會傷涼州郡公的。”
徐圭言這話一出,顧慎如緊盯過去,他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您别擔心,我們将流民抓住了,這就放出去,流民放出去,郡公就回來了。”
隻見城門根下,縣兵押着一群人走了出去,幽州參事清點完後,縣兵跟在涼州郡公身後,兩隊人馬的首領不知說了什麼談笑風生,而後幽州參事大喊一聲,“回城!”
一衆兵馬才緩緩調頭,烏漆漆黑壓壓一片,緩緩向遠處移動着。
李子由看着幽州參事離開後,才收斂臉上笑容,轉身回了城。
他怎麼也沒想到,徐圭言能把他一個人推出來談判,一兵一卒都沒有!
是的,他本以為是在士兵的保護下出門談判,沒想到,他一個人剛踏出城,還沒站穩,身後大門又緩緩關上。
冷風吹,眼前是來勢洶洶的幽州參事,唯有他一人,站在護城河邊,孤零零的。
怎麼辦?
徐圭言把他丢出來,談判?
李子由想把徐圭言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嘴上都是民族大義的話,讓他騎馬難下,難道皇親國戚就是出去擋災用的嗎?
他在心中冷哼一聲,在徐圭言心中,或許可能是這樣的。
不過還好,一切順利解決,等了許久,城門才緩緩放下來,巨石落下,塵土飛揚。
李子由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徐圭言第一個過去迎接,而後,流暢地下跪請罪,身後的縣兵以及縣衙的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來。
李子由見狀,自然也不好對徐圭言發脾氣,“徐縣令為秋闱有功,我自然不會責罰你,都是為了涼州城百姓,起來吧。”
徐圭言沒起身,“科舉考試還有兩日才結束,明後兩日,我也會堅守在城門邊,如果再有今日之事發生,還請刺史和郡公做主。”
顧慎如背着手,與李子由對視一眼,歎出一口氣,“好,我們不會怪罪你,起來吧。”
徐圭言站起身來,看向李子由,臉上分明是謙卑模樣,不知為何,李子由始終覺得她嘴角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李子由慢慢走上前,身後的縣兵們散開,唯有兩人站在人流之中。
“你不信我。”
“郡公何出此言?”
“隻是抓流民而已,何須如此興師動衆?”
“因為劉謙明留下的賬本,我差點丢了小命,自然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賬本?”
“哦,你不知道嗎?劉謙明在賬本裡記錄了受賄、行賄的銀兩明細。”
李子由盯着徐圭言看。
“我算是明白,為何聖上要我從稅制改革入手,原來是該流向朝廷的銀子,去了其他地方。銀錢無眼,擁者無德,災禍難料。”
“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徐圭言并為多言,隻是看着他笑。
風吹過,他額間的碎發飄起,先前的不滿随着風消散不見。
好在秋闱是平安度過了,在考院内的考生根本不知道,在他們考試的時候,外面發生的驚險事故。
秋闱結束後的第二日,涼州城門大開,廣迎來自五湖四海的各色人等。
徹底放松下來的徐圭言也休息了兩日,與此同時,秦斯禮和顧書意的婚事正式走上流程,涼州城内外都在議論此事。
徐圭言仍舊住在百花園,秦府有喜事,百花園内自然是熱鬧極了。
“這裡也要挂紅燈樓,還有這裡……”
“這個畫挂歪了,往右一些……”
“姑娘,勞煩您動動,這個地方要貼字畫的……”忙活的丫鬟看向徐圭言,徐圭言正坐在木桌邊品茗,也不是故意擋着人家幹活的。
徐圭言斜了一眼,丫鬟怯生生地走開,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這喜氣蔓延在秦府之中,後院老太太謝照晚也忙活着,祖孫二人坐在桌邊對喜帖的名單。
整理到一半,謝照晚歎了一口氣,“終于盼到你成親了,你們都還在的時候,我還想過,到底是哪個孫輩兒的孩子第一個成婚,沒想到現在,秦家就剩下一你個人了,也就你能成婚了。”
秦斯禮在燭光下,看着祖母經曆過風霜的側臉,罕見地溫和一笑,“祖母。”
謝照晚放下手裡的東西,看着他說:“成婚後,你們要好好過日子,你這些年在外面風流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成親後要好好對書意,她是個溫良淳樸的好孩子,有不懂的地方,你比她大,教教她也好。”
“好,悉聽尊便。”
秦斯禮擡手摟住祖母的肩膀,輕拍了一下。
“哎——”謝照晚又歎了一口氣,“你說,要是他們還活着多好?”
秦斯禮臉上的笑容沒變,隻是默默收回了手,低下頭仔細弄大紅色的喜帖。
“你們幾個孩子中,你大哥溫潤如玉,憨厚可靠,為人低調……”謝照晚絮絮叨叨念起來,陷入了回憶之中,秦斯禮偶爾擡頭看看她哀傷的表情。
似乎每一道皺紋裡都藏着悲涼。
秦斯禮低下頭繼續擺弄着婚宴要用的東西,本來紅彤彤喜慶的請帖變得無比刺眼,甚至連他都想覺得紅色的喜帖像是血。
秦家人的血混在一起,他停下手上的動作,隻覺得無比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