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自此西行通往西域,須經一片浩瀚沙漠。沙海廣袤,無邊無際,宛如蒼穹墜地。
商隊成排前行,涼州之繁盛漸行漸遠,取而代之的是荒漠的寂靜與肅殺,天地間仿佛隻餘風聲低吟,遠處沙漠還覆蓋着一層白雪。
寶蓋騎着駱駝,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而後微微側頭,看着地上倒映出來的駝車倒影。
也不知道秦斯禮和竹城在一個駝車内做什麼,他瞥瞥嘴,放慢了速度,走到了秦斯禮的駱駝車旁。
“郎君,馬上就要到聚星樓了,我們是打尖,還是住店?”
寶蓋盯着駱駝車看,過了半晌,裡面才傳出一道甜美的聲音,“住店。”
“哦,知道了,”寶蓋聽到竹城的聲音後意興闌珊。說不清是怎麼一回事,明明自己才是他最得力的奴仆,竹城來了,他的地位一落千丈。
寶蓋長歎一口氣,擡頭看向遠處,黃沙如海,烈風呼嘯,遠遠的,有一個小黑點,随着商隊的走近,小黑點變大,聚星樓出現在眼前。
寶蓋臉上浮現出不住的笑,近在咫尺的聚星樓如一座孤島,伫立于蒼茫之中。其形制頗為奇特,雖樓閣不高,卻分外精巧。樓身以胡楊木為骨,木質粗犷卻堅韌,牆面裹以沙土與幹草,遠遠望去,與周遭融為一體,仿佛沙漠自生出的奇迹。
樓前豎着一木牌,書“聚星樓”三字,字迹蒼勁有力,頗顯大氣,擡頭便見屋檐垂挂五色燈籠,風沙再大,燈火卻從不熄滅,像沙海中的一抹引路星光。
“各位老爺,是打尖還是住……”出來迎客的店小二話沒說完,便看到了秦斯禮的标志駱駝車,即刻換了一副笑臉,“秦老爺來了!快去告訴老闆娘,秦斯禮、秦大老爺來了!”
寶蓋笑嘻嘻地從駱駝上下來,“小姚,你可真會拍馬屁,見是我們了,才笑得真切。”
被稱作小姚的是客棧店小二,也是聚星樓老闆娘的弟弟,他一邊牽着駱駝一邊說,“哪裡的話,你家老爺來了,我們這客棧才有生意,你是我們的大财星,拍馬屁怎麼了……”
在聚星樓打尖住店的,除了南來北往的商隊,剩下大部分人都是往來于江湖的遊俠,或者是替人消災的掮客,都是窮人,講究個義氣,銀錢自然是身外之物,不給錢住店吃飯也是常有的事。
寶蓋笑着擺擺手,迎着風沙走進了聚星樓中。
樓内别有洞天,桌椅擺設雖簡樸,卻無一處不透着江湖豪情。牆上挂着各地刀劍弓箭,角落擺放幾壇老酒,酒香微醺。
寶蓋抽抽鼻子,停下腳步,站在前堂正中間的大銅爐後,閉着眼仔細品味酒香味兒。
“秦老闆來了!”
一道利落短促而有力的聲音刺過來,寶蓋轉頭看向左側的櫃台,是老闆娘姚青蓮。
姚青蓮,年紀三十許,眉眼英氣十足,烏發随意挽起,露出一截修長頸項,身着勁裝,腰懸短刀,行走間風姿灑脫,帶着不羁的潇灑氣質。
她的聲音爽朗而透亮,與人言談時總帶幾分戲谑,卻不失豪爽義氣。傳聞她年少時也是沙漠中的俠客,仗劍行走四方,後因一場恩怨才在此隐居開店。
看到姚青蓮,寶蓋咧着嘴笑了,“是呢,我家郎君來照顧您生意了!”
“那還是給你們安排能看到後院的上房如何?”
寶蓋走過去,“好極了,不過……”他往外看了一眼,又扭頭湊近姚青蓮說,“老闆娘,這回我們家郎君帶了個女眷,你看着安排一下吧。”
“女眷?”姚青蓮一愣,緊接着眉頭一挑笑了起來,“我聽說了,你家郎君和涼州刺史家的女兒成婚,這回是帶着她出來見世面的?”
寶蓋搖頭,“不是,您别瞎說……”
兩人正在這邊說着呢,那旁秦斯禮和竹城一前一後走進了前堂内,“老闆娘,久違。”
竹城抱着手爐行了個禮,也叫了一聲“老闆娘”。
姚青蓮見眼前這女子樣貌,眼神迅速在兩人身上打量了個來回,飒爽一笑,“老規矩?這位姑娘怎麼安排?”
秦斯禮坐到右側的長桌邊,“單開一間。”
“好了,我讓小二帶你們過去,”說着話,姚青蓮從櫃台後走出來,“姑娘您跟我來吧。”
秦斯禮、寶蓋等一行男子在一樓拐了個彎就不見了,竹城好奇探頭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扇紅門。
“哦,那是酒窖和儲物間,放血幹肉、羊奶酪,難得的保鮮地,”姚青蓮請竹城上樓,“你的房間在三樓,晚上不免有些江湖遊士,在一樓主你不太方便。”
兩人說着話便上了樓。
“這摘星樓用木頭蓋好後有用了瓦磚,防風沙不倒,也保暖,姑娘住在這裡盡管放心,”兩人上了三樓,走到過道中。
“謝謝您,”竹城有禮貌地回答着,不一會兒,兩人便停下了腳步,姚青蓮推開房門,“這就是您的房間,有事您叫我,我先下去了。”
竹城點點頭,目光卻不在姚青蓮身上,她看着窗外隐約漏出來的樹影,緩緩走上前,推開窗,她居然看到了一棵泛黃的胡楊樹,看樣子已有百年。
低頭看去,胡楊樹下居然有個小涼亭。
好地方。
竹城舒出一口氣,關了窗子坐到床邊。
秦斯禮帶她出來,她自己也沒想到,科考沒過,她倒是不傷心,也沒準備多好,考上了才稀奇。
更重要的是,在莊子上她聽到了秦斯禮沒成婚的消息,高興得來不及悲傷。這是好事,比她自己過了初試都要開心。
但,秦斯禮這人變得反常,急匆匆地感到莊子上問她,“我要去一趟西域,你跟我走嗎?”
竹城看着秦斯禮的臉,當時他嚴肅,不似平日裡的懶散。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是她的機會,沒細想便跟着他上了路。
一路上,秦斯禮的狀态慢慢變好,從一開始的悶頭睡覺,到後面恢複常态,對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樣子,才是她熟悉的秦斯禮。
可是竹城并不清楚他帶她來這裡的原因。
秦斯禮這人要問,是什麼都問不出來的,隻能等着他願意說,才能知道前因後果。
于是她什麼都沒問,秦斯禮跟她逗趣兒,她便跟着笑;秦斯禮喝酒,她也跟着喝;秦斯禮做什麼,她就乖乖地陪在一旁。
這麼多天旅途勞累,竹城也乏了,靠在床上,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樓下秦斯禮和商隊的其他人忙完後,天已經黑了。大漠就是這樣,天黑得早。大廳内亮着火燭燈籠,西側還有一口技者,三三兩兩湊成一桌,花生配酒,聽着口技人的故事,樂在其中。
剛才來的時候還一個人都沒有,現在再出來,像是換了個天地一樣。
秦斯禮穿過人群,走到前堂,
聚星樓的門開了又合上,風雪吹進來,好在大廳、前堂中有暖和的大銅爐,不然真真是凍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