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透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二樓,推開喬衮工作室的門,走了進去。
喬衮這時正坐在案旁處理公務,聽到動靜,擡頭查看。見是生透後,直接放下手中锉刀,微微挑眉:“我還以為你們會說很久。”
“這還不過十分鐘。”喬衮瞄了眼通訊器上的時間。
“……開始吧。”生透帶上門,自顧自地将喬衮桌上的東西都拂開,坐了上去。
喬衮瞥了眼掉落在地上的部分物件,也沒生氣,反而更加愉悅。生透越是這樣,洗完記憶後的副作用就越小,找回記憶的可能性也會變小。
“或許會有些疼。”喬衮開始拆卸生透的外表零件,動作小心。
“疼?”生透一怔。他并沒有感覺到疼痛。
自從生締為他治好了痛感失靈後,他也再沒感覺到疼痛過。今天再次被拆卸,自然也是如此。
生締帶走了不利于他的一切,還帶走了對他的感情……當看到那樣的生締時,他才意識到失去記憶究竟意味着什麼。
生透不由俯視着深棕色的木質地闆,仿佛看見了生締——
“你是——?”生締遲疑地看向這個堪堪到他肩膀的生透,但不等他細看對方樣貌,對方就一頭紮進他的懷裡。
“我是生透啊!!”生透抱住他,哽咽道,“生締,你終于回來了……可我……我做錯了事……怎麼辦啊生締……生締……”
“這……你……你等等……”生締手足無措,兩手在生透肩膀處徘徊,似是想推開,“我……你……你冷靜些……”
“嗚……求求你……求求你了……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似是覺得生透太可憐,生締歎了口氣,到底沒忍心推開生透,揉着其腦袋,安撫道:“你别哭……我們慢慢說……”
待到生透好些了,生締才推開他,接着,話未問出口便看到了生透淺灰色的眸子。
“你是……殘次品?”生締盯了好半晌,才驚訝地說出這麼句話。
“……殘次品?”生透一愣,他隻在喬衮折磨他時的抱怨裡聽過這個詞。他明白這個詞不是什麼好詞,也從未介意過。但那時說這詞的人是喬衮,而現在這個詞是從生締嘴中說出——
他迷茫地擡頭望向生締,直到看見那黑瞳,這才知道面前的這個人,有着生締的外表,卻不是他的生締。
生透往後退了兩步,雙眸滿是不可置信:“不是棕色的……”
“什——”
生透沒等其說完,便落荒而逃,連落下的通訊器都沒有舍得回去撿——
“清洗記憶的時間會比較久。”喬衮低沉的聲音從一邊傳來,“這段時間我可以陪你說說話,讓你不那麼無聊。”
“你還是對這個世界很好奇的不是嗎?我見你把二樓的書翻了個遍?有什麼想知道的,你可以問我。”
“……為什麼生締不認識我。”生透眼神落寞,掙紮許久還是将這個問題問出。他目前對這個世界沒有絲毫興趣,不如賭一賭喬衮會不會真那麼好心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你換個問題,我會更願意回答你。”喬衮一頓,見其失落的模樣,心存不忍,“他的中心零件被毀的太嚴重,能回來就不錯了,其他事情别奢望太多。”
喬衮言罷,起身拿水喝。
這隻是一部分原因,他沒有告訴生透全部。
中心零件内部也有分工,隻是生締剩下的三分之一零件中掌管記憶存儲的那部分也并未損壞。
生締的記憶是被他清除的——也不能說是清除,玩具的記憶無法直接抹除,隻是把這段記憶藏起來而已。而他為生締做記憶清除的時候,生締沒有反抗意識,這也意味着他不會有恢複記憶的可能性。
至于抹掉生締記憶的原因……
喬衮喉結微動,放下水杯,回到桌旁繼續為生透做記憶清除。
那就要問生締他自己了。誰叫他根據生締第一次醒來後的深棕眼睛查到了他對生透的感情。
生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隻不過是個貴族的玩物,還鬧出了出逃這種事情——雖然生締的行蹤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讓他們出去也不過是為了釣出據點位置好收拾褒秋,但生締失去控制的程度比皇室想象中的還要大,牽連了不少過往案件,就連最疼愛生締的索琪公爵都有些不願意保生締。
如果不是喬衮手段強硬,生締早沒了。
以防萬一,這些記憶,還是消失掉比較好。
“這樣嗎……”生透呢喃,雙眼失焦。
“嗯。好了,接下來我要把你的中心零件關閉,徹底洗掉你的記憶。”喬衮放下手中最後一片來自生透胸口的表層零件,愉悅道,“明天見,生透。”
“……”明天見。
喬衮剛欲動手,外邊便傳來了敲門聲。
“嘟嘟——”
“大人。”生締清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十分恭敬。
喬衮手上動作一頓,看了眼聽見聲音後立刻看向門口且面露期待的生透,不耐煩地瞥向門,冷聲道:“有什麼話趕緊說——在外面說。”
“……大人。易奘大人來了,在另一個房間等您。”生締遲疑了一會後,拖慢腔調道。
生透聽後,有些高興的他又失落起來。他原以為,生締是想起了他,來找他,但沒想到生締隻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才來找喬衮。
自始至終難過的,隻有他一個人。
就像當初在金絲籠時——
不知為何,生透心裡突然湧起一股不甘心。
憑什麼他要承受着這一切呢?要是完全是他一廂情願,他又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個下場?!
就算有常安巷那種事……他也不想因此而忘了生締,更不願意生締忘了他!
他們間還欠着債。這筆債,必須還完!
可……他們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還能用什麼方法來制止?更别說他還答應了喬衮……中途反悔是不是不大好?生締會不會讨厭言而無信的人……
不等他想清楚,喬衮便有了新動作。
“知道了,讓他外邊等着。”喬衮聽後,較為舒心地看了眼生透,接着伸手想關閉生透的中心零件。
喬衮的行為,加劇了生透思考速度。他也不想着和喬衮再商量了,而是直接尋找其他方法。
可沒有,什麼都沒有。他并不是什麼擁有怪力的神,又怎麼能在這麼斷的時間内想出辦法呢?
就在生透要放棄時,終于,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他突然想起了金絲籠中生締對他說的話——
“我……還不确定自己的心意……”生締扭開頭,眼珠子四處亂瞟來緩解自己的緊張與害羞。
“啊……生締不愛我嗎?”生透低下頭,攥緊衣角,平複了下心情後堅定道,“沒關系,生締,我們可以培養感情,可以——”慢慢來。
“不是……”生締捂住了透的嘴,仍然不敢看他,臉頰微紅,“我沒有不喜歡你……”
“你也不用怕我不愛你……”
“如果真的有那天,我不……喜歡你的話……”生締戳了戳透的胸口,含笑道,“你就……默默對它許個願……”
“它一定會實現的。”
——許願,是人類會做的事情。對于玩具來說,他們的命運已經确定,不再期望那一絲可能性,自然也不會去許願。
神不會聽他們的願望。
當生透看到失去記憶的生締時,也以為這是命,不可改變。可生締的聲音出現在門外,仍然在那裡,隻是記憶全失,中心零件并沒有變。既如此,那為什麼他一定要屈服?
如果許願真的有用——
他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忘記生締。
永、遠、都、不、要。
這般想着,祈禱着,生透失去了意識。
而門外的生締望着門有些猶豫。他拿着生透掉落的通訊器,看着裡面的主頁,兩人相擁入眠的畫面深深地印在生締心裡。
生締收起通訊器,不甘地再次敲響了門。
“喬衮大人,打擾一下……你有見過一個淺灰色眸子的玩具嗎?”
“沒有。”喬衮回答得很果斷,放下生透藏好後,直接打開了門,望向生締的藍眸十分不耐煩,提醒他道,“生締,不要做不該做的事情。挑個空跟索琪道個歉,說不定他就原諒你了。對于你來說,他,才是最重要的。”
“快走吧,别惦念不該惦念的家夥。”
喬衮催促着生締離開,不等生締反應二話不說就把門關上,獨留生締茫然地望着被關上的門。
生締不敢相信平日裡還算穩重的喬衮竟會做這樣的舉動,心裡越發确定那個玩具就在裡面,而且與喬衮關系匪淺。
可是……通訊器上,與玩具關系親密的,不是他嗎?
他微抿嘴唇,掙紮半晌後,伸手摸上門。
輕輕一推,門沒有動。
從裡面反鎖上了。
生締對此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他幹了什麼不該幹的舉動,既慶幸門鎖上了的同時,又有些悲傷和不甘。
那是喬衮大人在意的人,他不該如此激動才對,甚至應就此放棄,不再尋找那個叫生透的玩具,不再打擾他們,但——
他不願意。
生締握緊口袋裡的通訊器,轉身離去。
這個世界上沒有玩具在一起的先例,但按照制度來看,玩具不能擁有感情,他們要在一起,也絕不簡單。
根據現狀來看,生締确信自己丢失了記憶。而如果他沒失憶,又遇到當下這種情形的話,他大約……會帶着生透逃跑。
跑了,藏起來,說不定就能在一起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