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匕藏在顔卿腰間,将其拔出,腳步放輕到極緻,耳朵微動,一邊前行一邊注意周圍其他動靜。
衣料摩擦音越來越大,混合着某些呓語。
待看清時,沒想到是個形如乞丐的女人,發絲早已打結成一绺绺,衣服在光影下髒污得反光發亮,一手拿着個冷硬發幹的饅頭啃食,另一邊卻像是緊緊握着某物在手心,小心翼翼蜷縮在角落,雙手護頭。
原來是個瘋子。
嘴裡說個不停,隻聽清兩句什麼“不要”、“走開”。
顔卿默然看着她,無奈搖了搖頭。
原本以為是偷盜之人,一舉拿下也好詢問一番,見她這個模樣,恐怕也問不出什麼。
剛轉身離開沒幾步,身後又傳來驚叫。
癡傻女人被突然竄出來的老鼠吓得大驚失色,手中饅頭滾落至顔卿身前。怔愣幾秒後,又連忙爬過來将食物護在懷中。
正巧顔卿恰好轉身和她對視,這一看,讓她恍如一記重錘,這不是她嫂嫂還能是誰?
“隻留下個瘋瘋癫癫的妻子···”說書人的話驟然響起。
“嫂嫂,嫂嫂。”顔卿大步流星走過去,将她緊緊攬入懷中,才知寬大衣袍下的身體骨瘦如柴,更是讓她心痛得不能呼吸。
擠壓許久的思念和難過在此刻徹底釋放出來,哭道:“嫂嫂,我是時顔啊。”
顔卿将她身子擺正,小心又激動地捧起臉,道:“你看看我,我是顔兒,嫂嫂。”
沈笙如同三歲孩童,眼神裡盡是懵懂無知,見顔卿對她無惡意,也大着膽子回以傻笑,繼而又抱着饅頭啃。
時不時點點頭,笑兩聲。
瞧如此情景,顔卿心髒像是被人狠狠灌了一瓶醋,然後再摔在砂石上用力摩擦。
她像對待一個易碎的瓷娃娃撫摸沈笙,溫柔道:“我去給你找好吃的,不要亂跑,聽到了嗎?”
等顔卿回來後,沈笙已經在角落裡睡着了,好像隻有待在狹小的地方才能讓她有安全感。
将她手裡還剩的最後一點饅頭拿出來,一舉橫抱起來,又燃了安神香,趁她沉睡期間,迅速清理身子。
卻沒想到沈笙有了身孕,因着營養不良,衣袍不合身,才看不出異樣,依着脈象來看,産期将至。
接連幾日,顔卿衣不解帶地照顧沈笙。
“主公隻給了十日,你不能再耽擱下去了。”牧良跟在顔卿身後絮絮叨叨:“況且你查看過她脈象,長期營養不良,氣血不足,還未流産已是萬幸,可真到那天,内裡虧虛嚴重,很有可能一屍兩命——”
顔卿面不改色注視牧良,笑容和煦道:“二十三,誰給你的膽子這麼和我說話?”
攝入炁魂香早已失了神志的穩婆安靜站立在一旁。
她指了指穩婆道:“早讓你幫我找人,結果還得我親自來,現在還管起我的事了。”
牧良傾斜的嘴裡很快蔓延開一股血腥味,他們之間心知肚明,主公派他來目的隻為監視,關鍵時刻起到一個警醒的作用。
官大一級壓死人,隻要顔卿沒有違背時間,其餘安排他隻有聽從的份。
可時間已經迫在眉睫,眼前情形如何......
他低頭掩下所有情緒,恭敬道:“大人,二十三知錯。”
即便他如此,依舊未能減輕顔卿心中怒氣,這幾日沈笙嚷嚷着肚子不舒服,卻總是未見紅,她擔心意外發生,早早吩咐牧良尋人,今日一問才知對方一聽來荒廢的時家接生,連忙用看怪物的眼神将人趕出去。
這其間緣由她如何不知,殺手要人講什麼禮貌,牧良不過是由着他們找借口罷了。
剛欲轉身,屋子裡便傳來慘叫。
她神志不清,又大着肚子,今日沒人守着她,恐是出了意外。
顔卿橫了牧良兩眼,其間意味不用言說。
三步并作兩步,她迅速趕到沈笙身邊,觸目驚心的紅刺傷了眼。
這些日子以來,沈笙對顔卿完全放下戒備,愈發地親近她,睡醒時發覺周圍無人,一時間陷入恐慌,四處尋人,行動不便的她一時不察被絆倒。
“别怕。”
顔卿将她重新抱回床上,柔聲安慰她:“别怕嫂嫂,有我在,不會有事的。”往她嘴裡喂入顆藥丸,立馬招呼穩婆道:“大人給我保住了,聽到了嗎?”
穩婆機械地點頭,得到指示後,面無表情開始接生,語氣毫無波瀾地一遍遍重複“吸氣”、“呼氣”。
顔卿一直守在房間,濃重的血腥味沖擊着她神經,太陽穴在瘋狂跳動。
她心裡暗暗祈禱:阿兄,你一定要保佑嫂嫂平安。
終于等到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顔卿迫切上前查看沈笙是否安好,等食指碰到溫熱呼吸時,她腦海裡那根緊繃的弦才松了。
僥幸從閻王手裡搶回一條命,元氣大傷,讓沈笙時常沉睡着,大多數時候飯吃着吃着就歪頭睡過去了。
眼看孩子小的像隻剛出生的貓崽子一樣,營養跟不上,這也不是個辦法。
顔卿吩咐牧良守好他們母女二人,她親自出去找些羊奶。
可沒想到,回來後人卻不見了。
“牧良,人呢?!”
顔卿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憤怒和恐慌,她将每個屋都翻遍了,大人不見了,孩子也沒了。
“不可能啊,我前腳剛去煎藥,人還在床上睡着,前後半盞茶時間都沒有。”牧良眉頭緊皺,目光四下察看,終于在床頭枕下發現一封書信。
他連忙遞給顔卿。
一目十行下來,她呼吸越發急促,猶如晴天霹靂。
顔卿整個人都要急瘋了,沒想到沈笙會突然神志清醒過來,而清醒後第一件事竟是尋死!
“嫂嫂!”
最後終于在湖邊找到了人。顔卿見她整個人身銷形散,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風而去,眼神裡滿是悲怆與凄然。
她小心翼翼上前,哄道:“嫂嫂,我們回家,好不好?”
沈笙一臉蒼白,将殷紅的眼眶襯托得愈發明顯,回首時,眼裡絲毫沒有留戀,雙唇止不住顫抖,隻留下一句:“我好想你阿兄。”
語落,便毫不猶豫帶着孩子跳入湖中。
“不要!”
顔卿瞳孔緊縮到極緻,清脆落水聲如一記重錘将她敲得粉身碎骨,下一刻,她奮力一躍,跳入湖中救人。
可終究遲了。
将人撈上來後,她自己渾身狼狽不堪全然不顧,執着地重複胸口按壓,渡氣這兩個動作。
随着圍觀人群漸增,議論四起,她整個人脫力,才絕望地抱着屍體痛哭到失聲。
短短數日内,從得知親人全然離世,再親眼看着最後的希望消失。
滿懷希望到絕望,再到重燃火花,最後盡數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