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雲紋錦緞軟靴随意地交疊着,來人斜倚在透雕梨花木椅上,身姿舒展卻透着一股子漫不經心的浪蕩勁兒。
銀戒在他指間翻出冷光,微微偏頭,腳尖勾起跪在身前之人下颚,動作看似輕柔,卻帶着上位者不容抗拒的壓迫感。
腰間玉佩上一個“司”字壓着绯色流蘇,他玩笑道:“我定南王世子的玉佩還不夠換你這破銀戒?”尾音裹着醉意上挑。
顔卿掩下眼底狠厲之色,黛眉微皺,故作扭捏委屈之态,将泣未泣。
高位者足尖使力又擡高幾分,目光猶如毒蛇在臉上遊走,語氣帶着一絲玩味道:“小娘子,說話啊。”
顔卿左眼緩緩落下一滴清淚,如珍珠般順着臉頰滑落,她擡眸,目光盈盈看向對方,柔聲道:“世子玩笑了。”
狄繁身着指揮佥事官服,在一邊道:“這女子好像是李赫前日新收的制香人。”
玉佩随着主人起身,在腰間晃動出清脆響聲,一張俊俏肆意的臉暴露在陽光下。金樽酒壺被他吊在尾指,搖搖晃晃的散發出濃烈醇厚酒香。
他空出的左手一一從顔卿眉目滑過,最後再次落在下颚,眼神裡是旁人意味不明的笑意。
顔卿自是與他初次相見,可定南王世子身份讓她如雷貫耳。
司徒瑜當日返回迎敵之時,因着無欲閣和赤蠍軍内亂,早已讓敵方兵力所剩無幾。按理說,應當大獲全勝才是,可傳回京城聖上耳朵裡卻是定南王戰死沙場的消息,屍首全無。
沒幾日,定南王嫡子司珩橫空出現,衆人這才想起在瑞兆十年間,因五歲司珩年幼無知,沖撞太後,司徒瑜自請将他遠離京城,養在鄉下教導十五年。
而親父去世,身為獨子理當打幡送行,聖上為安撫百姓,特地賞了良畝百田,黃金萬兩,在百官面前重重贊賞了他,可唯獨不提繼承爵位之事。
再說了,定南王世子······
顔卿暗自思忖,這其中必有隐情。
他叩指一翻,銀戒在空中翻滾幾圈便順當落入顔卿懷中,他也還是人前那副浪蕩無害的花花世家公子形象。
“狄大人。”他倒了杯清酒遞過去,“見笑了,還以為是什麼絕色容顔的小娘子,沒想到恁般醜陋,滿臉紅斑疹子。”
狄繁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大笑道:“世子豐神俊朗,聖人面前的紅人,前途無量,什麼樣的人還不是由你挑選。”
定南王世子擺擺手,搖頭笑道:“欸,孝期未過。”
狄繁道:“世子一片孝心,難能可貴。”
“唉,哪裡的話。”
定南王世子也給自己倒了杯酒,淺酌一口,“都是給老子當兒子的,不盡職盡責,這不是容易被人戳脊梁骨嘛。”
狄繁打着哈哈,道:“這時候也差不多了,三殿下還等着世子呢。”
兩人這才一前一後出了伽渡齋,李赫滿臉堆笑,在店門口連連恭送。
人走遠後,李赫才直起身往地上啐了口痰,一臉瞧不起。轉眼看到顔卿遠去的背影,身姿婀娜,不禁暗自嘀咕,難怪那浪蕩子路過看一眼就沖進來耍流氓。
***
進宮後,狄繁今日當值,順路給三皇子歸遠之遞話罷了,兩人客套幾句後,便潦潦分開了。
“殿下。”
甯寒落後半步,低聲道:“三皇子三番四次找你,我們難道要一直這樣打馬虎?”
眼前這位并不是真正的定南王世子。
謝憫依舊淺笑着,雙手負在身後,優哉遊哉走在宮廊上。
他一身酒氣,剛從聽曲的地兒出來就被逮個正着,浪蕩輕浮之氣躍然眉目。
謝憫不在意道:“不然呢?人家和你交朋友還試探來試探去,不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價值。皇帝趁機收走定南王兵權,表面上對司徒瑜風光大葬,要不是突然殺出來個親兒子,早就名正言順将兵權收入囊中了。他又遲遲不讓我繼承爵位,但兵權日後總要交給一個人替他上陣殺敵,又對我厚愛有加,常召我入宮,這其間意味,誰看了不多想。”
甯寒道:“人心難測,這宮裡面如今都想來分一杯羹。殿下,我們如今在京城行走,看來各方面行蹤都會引人注目,有些行動怕是更不方便起來了。”
謝憫轉過拐角,神色平靜道:“福禍相依,我需要個身份,必須付出些條件。”
“世子,陛下傳話。”
歸遠之今日特地将地方選在校場,李安基專門在必經之路上攔人。
建甯帝正坐在案前,批閱着奏折。
早年間,皇帝不過是一個普通妃子的孩子,最不受寵,獨自請命上場殺敵,建功立業,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即便已經年過半百,歲月染上幾縷銀絲,依舊可見當年的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