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娘房間還亮着光,時不時往外望兩眼。
喻池暝路過時,站在院落勸道:“疏淮應當不會出事,禾娘應當早些歇息才是,深夜露寒,當心着了涼。”
她聞言,加了件外衣,和他并排而立。
月色将兩人影子拉得斜長,她聽聞今晚宮裡發生的事,忍不住吐出一口氣,滿是疲憊與無奈,“這孩子,以前還能壓制點性子,随着他父親病情越加嚴重,他也更瘋。”
謝憫苦,她心裡知道。
那些過往的苦難,如同一把把銳利的刀,在他們生命裡刻下難以磨滅的傷痕。
喻池暝微微颔首,目光望向遠方,輕聲道:“他心裡始終在怨恨自己。”
禾娘轉過身,偷偷抹掉眼角淚水,有些哽咽:“從他知道自己身世那刻,回到北崇那天,就無時無刻不活在痛苦當中。”
想起今夜對她主子的诋毀,她心裡也猶如亂麻,明明那麼好一個人,落得這樣結局。
喻池暝道:“長公主雖是北崇帝親妹妹,可在家國大義面前,始終邁不過去那座山脈和大河峽谷,北崇和大隆連接地勢過于險峻。數萬子民面前,陛下沒有選擇,謝父的悲痛與無奈全部強加在了他身上。還記得他十七那年,提了把劍就沖到他舅舅面前,質問為什麼不肯為他母親讨個公道。”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舅舅發火,不是因為以下犯上,而是——'你身為北崇靳新王,大将軍之子,為何自救尚且不夠,還要揚言□□'。從那以後,他每日發了瘋練功,知道北崇不善水戰,就一股勁專研,進軍營為了能夠服衆,咬着牙用最短的時間殺出條血路。他忘不了你和他在大隆的日子,也無法忽視北崇他父親的痛苦。”
禾娘思緒萬千,割掉一半的左耳好像在發燙,那些回憶如潮水般湧來:“我和疏淮四處躲避追殺那些年,沒想過被抓到後還能活下去。丢下懸崖時我将他緊緊護在懷裡那刻我都以為見不到明天太陽,醒來後是疏淮瘸着腿到處給我找水,他身上到處都是潰爛的皮膚,差點因為半夜發燒活不過來。”
禾娘喉頭發酸。
忘不掉,誰也忘不掉那段遭遇,那是說起來令旁人都心梗的程度。
還有長公主日夜被困在皇宮,鐵鍊栓住她自由,日日以淚洗面,陽光照不進她生活。
明明知道以她身體情況,大人孩子隻能保住一個,她吊着一口氣也要将孩子留住。
長公主很清楚,她即便活下來,也沒力氣逃了,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夜夜和腳鐐相伴的日子。
可孩子還有希望。
***
天上逐漸飄起毛毛細雨。
顔卿今夜和牧良碰面在伽渡齋,這時才打把傘不急不慌回去。
剛到這個路口沒兩步,就聽見前方傳來“哐當”一聲碎罐聲。
顔卿默不作聲,走近瞧見坐在破料上的醉鬼。
她眯了眯眼,心裡冷笑幾分,正打算繼續往前走。
謝憫突然開口:“見到本世子不知道行禮?”
顔卿停下腳步,将身子轉向他,緩緩擡起傘,兩雙陰鸷的眼神穿過細雨對上。
兩人目光好似交織出火花。
謝憫聲音離她越來越近,“關東來的女子都像你眼神這般兇嗎?”
顔卿溫柔一笑,道:“夜深光淺,世子怕是看錯了。”
“你制香極好?”謝憫目光自始至終未離開過她臉,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看穿,“不如和我回府,專門為我塌前熏香,如何?”
言語間,滿是輕佻與戲谑。
顔卿連退幾步,聲線帶上明顯的顫動,“世子,莫要取笑我了。”
“瞧不上我?”謝憫一舉奪過傘,擠進傘下,“還是你有更重要的事?”
傘下逼仄,顔卿直直和他對視,烈酒混雜檀香萦繞在鼻尖,讓她感到一陣不适。
“其實你也不算醜。”謝憫道:“大部分紅斑遮去,光看上半張臉,也還行。”
他作勢要扯掉顔卿面紗。
顔卿側首躲開,和他拉開距離,眼中閃過一抹寒光。
謝憫手僵在半空,輕笑道:“我今夜偏要看呢。”
顔卿:“世子此前不是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