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府尹張柯手抖地拿起茶杯,指尖第三次摩挲過雕花圈椅上的紋路,桌面上銅雀香爐吐出的冷香纏着汗珠滾落,在檀木案幾上洇開細小的墨梅。
張珂緊張地吞咽口水,氣息加重,“世子爺,這事按流程來說,就隻有這樣,我也沒辦法。”
“這不是還沒下定論嘛。”謝憫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們要找證據,今天不是還有時間嗎,我來看看怎麼辦的。”
張珂嘴唇翕動,拿起袖子将額角汗拭去,又看了眼還跪在中間的母子。
“世子爺。”張珂起身到謝憫身邊彎腰躬背道:“要不先把他們帶下去,繼續審問。一直在這拖着也不是個事,您覺得呢?“
“那怎麼能行?”謝憫将桌面陡然狠狠一拍,吓得張珂脖子直往裡縮,“這娘倆招惹了我兄弟,那誰....戶部員外孫子,就必須給我們兩個交代,就該一直審,一直查,都查清楚了才行,帶下去不是便宜他們了?”
張珂站那賠笑,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前不久,京城裡公子哥開展賦彩會。建甯帝最寵愛的昭甯公主尤其愛湊這種熱鬧,拉着世家公子小姐連忙下注,博得彩頭者可引薦給聖上。
還搬出禮部籌辦謀劃,為了哄公子小姐們開心,自然是什麼都依着他們想法操辦。
昭甯公主就提出找些能歌善舞之人上台表演,看誰能夠觀舞作詩,然後創新立異,讓百姓投票選舉。
就在京城裡将所有能夠善舞之人召集起來,其中就剛好有這對母子,男孩擅彈琴,女人是京城最出名的舞妓。
戶部員外孫子好色京城誰人不知,就想要将賣藝不賣身的舞妓納妾,男孩就和人起了沖突。
本來就不是件大事,當時又有那麼多人在場,随便找人一問,這案子就結了。
可宮裡如今最受寵的瑜妃就是戶部員外嫡女,而聖上面前的紅人謝憫正好摻和進來,表面是站在瑜妃那邊,可謝憫一定要個真相說法,讓當時看見那些百姓出來作證。
這不是讓他在人前面子掃地嘛,當時百姓誰沒看見真相。
這兩邊他都得罪不起。
張珂将櫃壁上一盒子取下來,小心翼翼放到謝憫眼前,“世子爺,這是下官的一點小心意,孝敬您的。您看看喜不喜歡,要是喜歡我那還有。”
謝憫掀開條縫隙瞅了眼,差點沒把他眼睛閃瞎。
他嗤笑一聲,将蓋子重重合上,指着它道:“你說我要是去聖上那告你個賄賂,貪贓枉法,你這腦袋還能保得住嗎?”
謝憫将它掀翻在地,語氣加重,“怎麼?你覺得我是這種人?聖上待我如親子,我缺你這點?你賄賂我就是将陛下顔面踩在地上。今天我是為了給我兄弟讨個公道,你也不給,想怎麼個事,讓我兄弟日後背地裡被人說強搶民女?信不信我告到聖上面前去。”
張珂被他這一通吓得連忙跪在地上,磕頭請罪道:“世子爺,咱們有話好好說,案子我肯定會給個交代,隻是這案子未免太興師動衆了些,容易驚動上面,何必勞神又費力。這樣,我讓他們母子二人上門磕頭認罪,行不行?”
“當然····”謝憫刻意拖長尾音,随即一笑:“不行了。”
“今兒可真是熱鬧。”從屏風後跨出一男子,手裡還拿着幾本書,淺笑道:“張大人也學起這般做派來了?”
來人刑部郎中簡辛樹。
張珂和簡辛樹共事多年,自然不想在熟人面前露怯,臉面上挂起不自然的微笑,耳根子臊紅。
卻也心裡感激他的及時出現,讓他稍微緩了口氣,不然今天他可能命非得交代在這兒。
張珂清了清嗓子,試圖緩解氛圍,道:“穰蓰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招待你,坐下說。”
簡辛樹生得一副好外貌,脾氣也是出了名的好。
聞言他舉手笑罷,晃了晃另一隻手上的東西,道:“我是來還東西的,之前不是找你借了些卷宗看,前兩日剛看完,今天得空來還上。”
他說罷往這四周看了兩眼,才低頭一笑,“沒想到來的不巧,張大人今日好像太忙。”
也不等張珂開口,他繼續道:“不過我在外面恰好聽到兩句,不如這樣這案子交給我如何?這母子二人無罪自然釋放,撫以錢财慰藉,有罪按律處置,不管怎麼樣結果都會提前通知世子一聲,戶部員外那邊自然不用擔心,我會親自上門解釋清楚,如何?”
等謝憫背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張珂徹底洩了氣。
仰天長歎,重重拍了拍簡辛樹肩膀,道:“這混子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等哪天聖上厭棄他這幅樣子,我看他還怎麼狐假虎威。這件事多虧有你,不然我今天還真送不走這祖宗。”
***
顔卿在伽渡齋後院池塘邊喂魚,一層層金光打在她身上。
李赫四處尋人,才終于找到她,氣勢洶洶疾走過來,“你偷什麼懶呢?不去前面照看客人!”
“喂魚啊。”顔卿不溫不火回答,絲毫不急,甚至沒擡頭看他一眼,專心緻志看着水裡翻滾的魚群。
她整個人說話溫溫柔柔,“我不想去,就沒去店裡咯。”
“你在胡說什麼?”李赫指着她鼻子,咬牙切齒道:“你是老闆,我是老闆?信不信開了你?”
顔卿沐浴在陽光下,懶洋洋地靠在石欄上,看李赫跳腳,側首微微一笑,道:“那你開啊。”
李赫和她眼睛對上,總感覺那笑的恐怖森森,忍不住後退一步。
他自然不敢開除顔卿,自此她到來後,伽渡齋生意蒸蒸日上,說狠話也隻是想壯壯威風。
氣勢下去後,他支支吾吾道:“随便你了,我看你挺辛苦的,允許你多休息一下。”
李赫說完轉身就要走,餘光就看到池塘中大群鯉魚聚集,形成一個“吉”字。
這讓他停住腳步,将半個腦袋支出去為看更清楚些,指着這一現象,道:“你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