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外叫賣不絕,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兩人無聲地對峙與屋外熱鬧兩相對應。
“命都快交代出去了,怎麼能用交情衡量。”謝憫接過藥包,勾在食指上轉了兩圈,道:“總感覺事情結束後就躲着我,都沒好好道個别,怕我找你算賬啊。”
顔卿入眼是謝憫手中勾在空中的藥包,遮住了他的臉,走近,她擡手按下謝憫手背,“對一半,烈女怕纏郎。”
謝憫皮笑肉不笑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又錯,繡花枕頭我不愛。”
手背上溫度讓他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當日情形,若有若無的香氣,窈窕有緻的曲線,水下數次的唇齒相接······
他嘴角下沉,甩開顔卿的手,“大言不慚。”
“世子還是多注意身體吧。”顔卿轉身欲走,“縱欲傷身。”
“本世子身體好着呢。”謝憫大步跨至她身前,步步緊逼,将她退後到藥鋪座位上,将她一隻手按在桌上,明顯是不放人走。
他跟着坐下,道:“倒是你,買這些藥作何用?又想去害人?”
“你身體好,我可沒說我身體好。”顔卿視線落在桌上兩人的手上,道:“另外,我好像說過,少對我動手動腳。”
謝憫聞言松開手。
少時流落世間,見慣人情涼暖,世态醜陋,艱難環境下他隻想活下去。
可禾娘依舊不忘教他禮義廉恥,這種環境下養出的性子,讓他表面謙遜敬人,但内心也不屑于對異性僭越。
直到遇到顔卿,謝憫也曾私下想過他不符合以往的舉動,總是不自覺去接觸她,罔顧世間封建規矩。
謝憫将這一切原因歸咎于顔卿的虛僞,狡詐,謊言,他認為這樣一個奸猾之人才讓他屢屢越距,迫切想要撕開她面具之下的僞裝,才會做出如此舉動。
他道:“昨日你可不是這樣對我的。”
“某人求着我救他,還倒打一耙了。”顔卿看向他,平靜道:“仔細算起來,你欠我兩條命,身上的毒還是我解的。”
“我不也說了,還,都還啊,人都是你的。”謝憫整個浪蕩模樣,邪笑道:“人情可不好得,我欠你兩個,如何?”
顔卿不說話,盯着他半晌,心裡自然清楚,這番話兩人之間連半句話都挑不出可以信的。
不過謝憫說的不錯——人情是好東西。
她也從來不是不求回報的人,但她不要他的,“不必。”
“不像你啊,被誰上身了?”謝憫滿臉不信道。
“我向來如此。”顔卿臉不紅心不跳道:“淡泊名譽。”
該試探的都試探結束,挑明的也變着法挑明,沒什麼可以繼續裝傻充愣。
謝憫和她同時起身,剛出門口他便道:“宮裡可有安排?”
“還沒,不過最遲不過明天。”
一場逼宮,需要清繳的人很多,建甯帝需要把新刀迅速剜幹淨這些蛀蟲,迫切培養他的勢力,顔卿就是這把刀。
“這算是開先例了,聽說你還提出漕運改道之計,解決了邊疆糧草危機,你還真是深藏不露啊,女諸葛。”
漕運算是大隆最為頭疼的事情,每年都在想如何是好,解決這一麻煩可謂是大功一件。宮裡面傳的這麼快足以說明此方案得到全部人認可,乃是最優解。
謝憫道:“以後該稱顔大人了,你這是要名動京城啊。”
“比不得你,好好注意身體,王爺。”顔卿眼神戲谑,言語意味不明。
她說完便走。
謝憫拿着手中的藥包,沉默兩息,轉身回到店中,“這些藥幹嘛用的?”
店小二:“這些多用于腎陽虛,滋補之用。”
謝憫臉瞬間黑下去,難怪顔卿會說那些話,拳頭握的清脆作響。
翌日,宮裡果然下旨,一旨将太子驅逐京城,十日後移居房山皇莊,非诏不得出禁垣;罷黜詹事府屬官七十六員,悉數外調;着禁軍統領率三百戍守;皇後永世禁足坤甯宮。
一旨言明顔卿救駕有功,智謀無雙,獲賜“忠勇翰林”稱号,特封為五品禦前參贊,賜掌書令,賞府邸。
聖旨并未表明這一職位歸屬于内閣還是六部,這無疑是在宣告顔卿直接效忠皇帝,相當于天子私人顧問。
借掌書令讓顔卿借此參與内閣議政,建甯帝同時也要和司禮監博弈到底,下定決心要把皇後爪牙一一拔除。
這是史無前例的存在,一夜間,大小街巷全部知曉顔卿的名字。
幾日後,謝憫被傳召入宮,看到建甯帝憔悴不堪,整個人瘦了不止一圈,心裡暢快不已。
建甯帝這幾日殚精竭慮,每日奏折有一半都是勸他收回成名,朝臣質疑顔卿身為女子不該理政,以“牝雞司晨”攻讦,真的是讓他一個頭兩個大。
他坐于高堂上批閱奏折,頭也不擡道:“來了,坐吧。”
态度明顯冷淡許多。
建甯帝将喝了口菊花茶,睨了眼謝憫,道:“怎麼不說話?”
謝憫依舊低頭不說話。
建甯帝現在對謝憫設疑,可終究不能放棄他這把刀,現在就是想打迂回戰。他心煩地看了幾本内容相同的奏折,道:“朕沒想到你還有這般本事,此前為何隐瞞,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
“陛下明鑒,臣從未欺君。”謝憫起身行禮道:“此前臣隻說功夫學不到家,可和父親比之,尚不及一半,父親忠心為國,我在他面前完全是班門弄斧,隻能算是沒學到位。”
建甯帝有些好笑,他此前竟然從未發現謝憫占了先入為主的先機,讓人以為他不學無術,從而順理成章誤以為他口中所謂的種種都應當是想象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