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憫不打算為自己辯解,多說多錯,最好的就是問一句答一句。
按理說他也算是有救駕之功,可直到今天也未有動靜,隻能說大事不妙。
“清查鹽稅虧空一事交給顔卿如何?”建甯帝突然發問。
趁此清理蛀蟲,順藤摸瓜出很多案件。建甯帝看似随意詢問,無非有心試探他。
“陛下覺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左右不過都是為了大隆,為了陛下。”
問題怎麼踢過來的,要原封不動踢回去才好。謝憫保持一個動作許久未變,盯着地面上一個圓點,道:“顔大人若是有能力,陛下自有安排。”
“行了,起來吧。”建甯帝撂筆,道:“再過一兩月北崇要來大隆交流,到時候你安排巡防吧。”
出殿後,謝憫有些失神,打眼瞧見禁軍大批往宮裡走,才想起今夜太子将連夜押送出宮。
收回視線時,又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黑壓壓的禁軍全部過去後,人還沒走,端正地站在對面正看向謝憫。
“見到我就走?”謝憫不知何時已到她身後,喊住顔卿,“顔大人如今可是大忙人,辛苦接近皇帝,走到今天這一步也不容易,也不知這麼忙怎麼還有閑情雅緻在這。”
“等你啊。”
顔卿沒想到會在這碰上謝憫,不過是出來查看地形,也可以轉個彎就遇上他,不禁感慨老天也不想讓她心順。
她笑着轉身,道:“這不是知道你入宮了,來看看你。”
“難得,大人也會想我。”
謝憫見她清瘦了幾分,特制官服穿在她身上着實比其他人要好看些,此前便覺着她站那整個人就有種不怒而威的感覺,現在更像是身居高位者。
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道:“我怎麼覺得你當過官。”
如果說無欲閣也算的話,那顔卿确實當過,現如今這宮裡宮外的人都要喊她一聲大人。
顔卿道:“也許我天生就是當官的,就該吃這碗飯呢。”
謝憫沒否認。
“王爺自便,我還得回文淵閣。”
顔卿如是道。
謝憫這次沒有攔她。
文淵閣辦公,天子近臣,同時也把顔卿架空成孤臣,她會在性别偏見,宦官弄權,内閣傾軋中走下去,勢必備受阻撓。
而這一切艱難險阻,皆将化作她攪動滄溟的踏浪之階。
是夜。
顔卿伏在宮牆飛檐的暗影裡,月光将她的青絲染成霜雪。
十二道禁軍鐵靴踏碎石闆的聲音自長街盡頭傳來,甲胄寒光刺破濃夜。
她設想過建甯帝迫于皇後一族淫威不敢下死手,可沒想到連太子都不敢廢。她怎麼能夠容忍仇人安然無恙出京,今夜是刺殺最好的機會。
劍鞘剛彈出半寸,手腕便被鐵鉗般的手掌扣住。
謝憫的氣息籠罩上來,他滾燙的掌心貼着她腕間跳動的血脈:"三百禁軍鐵甲開道,這是京城,你當這是戲台子上的《刺王記》?"
顔卿沒想到謝憫為何會突然出現,驚詫又生氣道:“今天宮裡你就對我起疑,在這等着我?”
"放手!"顔卿反手劈向謝憫咽喉,劍氣削落他幾縷鬓發,她眼眶赤紅如淬火,劍尖抵住謝憫心口。
沒錯,今日見她觀察禁軍,便料想到不對勁,猜到她會有所行動。
謝憫本不打算勸告,轉眼一想,自己欠她兩個人情為理由,還是來了。
宮牆下火把長龍漸近,鐵甲摩擦聲驚起寒鴉。
顔卿突然輕笑,笑聲裡淬着冰碴:"謝憫,你以為攔得住我?"
今夜就是最好的時機,趁亂取人頭。
謝憫不退反進,他擒住顔卿腰肢滾入飛檐暗處,馬車上鐵鍊的嘩啦聲幾乎擦着耳畔掠過。
"看清楚!"他掐着她下巴逼她直視下方,"玄甲衛肩頭金烏紋,那是天子近衛!你想趁亂取人性命,皇帝何嘗沒有想過借此機會揪出皇後或者武貴妃等人,給别人設的坑你别自己跳進去了。今夜你若出手,明日懸在城門的就是你的頭顱!"
顔卿瞳孔驟縮。禁軍肩頭金烏在火把下振翅欲飛,那是京城裡天子身邊的精銳。
說得對,她即便武功超群,殺了仇人,也不一定能夠全身而退,她還有仇未報盡。
寒風吹醒了她此刻被仇恨蒙蔽的神智,開始冷靜分析。
"那就算了..."她盯着馬車冷笑,淚水卻砸在謝憫手背,"我全家無人申述的命就不報了嗎?你知道我親眼看我嫂嫂在我面前跳湖而亡的感受嗎?還有我阿兄被他折辱而亡,讓我眼睜睜看着仇人潇灑離去,安安穩穩生活在别處,我心如刀絞啊。"
臨江骨哐當墜地,她抓住謝憫前襟嘶吼,"那我算什麼?我時家全部人性命算什麼!"
她淚落沾衣,呢喃:“謝憫,這不公平....”
宮道盡頭傳來梆子聲,三更天了。
最後一縷火把的光暈消失在宮門,顔卿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她聽見瓦片在掌中破碎的聲響。
“我知道。”
謝憫用手帕擦拭她手心血迹,他知道這不公平,知道你心中痛苦,知道所有不甘和無奈。
“所以,多點耐心,總有一天他會親自回來供你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