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憫就着茶水吃完最後一塊點心。顔卿看着滿園花色,花香怡人,肩膀都輕松下來,“這地方好啊,一眼就可以将京城盡收眼底。”
“阿玖喜歡可以常來。”
謝憫說完這句話,倏然起身,摘了一朵廣玉蘭回來,負手遞至顔卿面前。手中這多廣玉蘭極大極美,經雨水刷洗,三兩綠葉襯托下更顯純白。
顔卿需要兩隻手方能托住它,指尖拂過花瓣,這樣好看的花,想來此花必不在低處,她垂眸莞爾,“這是何意?”
“鮮花配美人罷了。”謝憫見她收下,心情舒暢。
“隻怕這花動機不純。”顔卿将廣玉蘭輕輕放在桌上,觀量道:“想從我身上知道些什麼。”
謝憫如今表面上已經是三皇子的人,他已經遭到皇帝忌憚。皇後想要翻身,必定會安插棋子,且這人最優選隻能是顔卿。看上去她背叛太子,但這未必不是皇後安排的一步。而她重新站在皇後那邊,兩人注定為敵。
謝憫道:“那你說嗎?”
到底事實如何,他也不再問,顔卿也始終沒開口。
半晌,謝憫開口:“逼宮前,皇後曾私下派人找過你。你雖如今步步高升,手握大權,可皇帝他願意任用你,心裡怎麼懷疑你想過沒?你确定要給這兩個人辦事?”
顔卿淡定轉頭和他對視。
她當然知道,這九重宮阙,誰也不相信誰。謝憫僅憑猜想就懷疑到她身上,可見他警惕心多重,整個人心思靈敏。
顔卿目光堅定,道:“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兩人衣擺獵獵翻飛。
謝憫一哂,像是無奈又像生氣,道:“你還真是·····”
真是說不動。
傍晚時分,兩人才共騎一匹馬回去。謝憫将顔卿送到家,不着急将人放下去,湊在她耳邊,“阿玖,明日見。”
又在她身後不動聲色嗅了嗅,聞到熟悉的香氣,才松開缰繩。
顔卿離開背後的熱源,看着謝憫離開的背影。
回想起當時皇後派人來找她的情景:
圖澤離開錯身時對她說:“皇後說了,讓你見機行事,姑娘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們娘娘是什麼意思。”
皇後做了兩手打算,目光長遠,在乎一時輸赢。顔卿自然得披好羊皮,不到關鍵時刻萬不能脫下來。
謝憫此人太過麻煩,次次這樣揣測她,必要時殺之!
書房内,顔卿寫了個“靜”字,字體如驚鴻遊龍,銀鈎虿尾。
可此刻她思緒萬千,根本難以靜心。謝憫今日此番突兀行徑,隻能說明一件事,希望彼此能夠坦誠點,可是他真的能讓她相信嗎。
夜幕降臨,桌角上那株廣玉蘭無聲搖曳。顔卿倚在門口仰望星空,月朗星疏,走到這一步,陪伴她的依舊隻有孤獨和寂寥。
夜已深,顔卿落寞地垂下眼睑,轉身入内。
“爹爹,你和阿兄陪我玩好不好。”
時顔拉着剛準備出門的時父和時家長子,自此饑荒以來,他們經常早出晚歸,沒有時間陪她,阿姐和嫂嫂忙着照顧母親。
“阿玖乖。”
阿兄蹲下身和她平視,瞧自家妹妹瘦下去的臉蛋,憐惜地摸摸她腦袋,眼含不舍:“我和爹出去給你找好吃的,過了這段時間就可以陪你了。”
時顔看着他們離開大門,失落地低頭,緩緩轉身,擡頭後畫面卻變成炎熱地獄。哭聲震天,周圍不斷有人逃竄,卻總是相繼倒下。
小小的她奔跑在這座陌生府邸,出口在哪?為什麼她跑不出去?她想回家,路在哪?
火舌盤踞在屋檐上,和墨黑色天空交接,頃刻間哀鴻遍野,此地竟成了修羅道場。
不知跑了多久,她始終在原地打轉,眼前突然出現一人。少年渾身是血,身中長箭,雙膝跪在地上,艱難擡起頭,一字一句道:“快跑。”
時顔似墜蛛網的白蝶,四肢纏着千鈞寒鐵鎖鍊,冷意滲入骨髓凝作冰棱,喉間如溺于無底寒潭,連半聲嗚咽都溺斃在繡死的血腥裡。
一支飛箭忽然朝她飛來,她閃身躲過,撿起那支箭矢後卻變成一直匕首。
時顔滿臉驚懼,渾身止不住顫抖,淚如雨下。她殺人了,腳邊躺着一個渾身抽搐的人,脖子還在不斷冒血。
她不敢相信,不是她,她沒有殺人,她沒有!沒有!沒有!
她丢掉手中利器,害怕地後退,捂住雙耳不敢聽,不敢看,不斷呓語:“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這句話不斷從另一個人口中傳出。等她擡頭時發現場景再次轉換,角落裡的女人大着肚子瘋瘋癫癫。
時顔認出這是她嫂嫂,爬着向前迫不及待對她伸出手,畫面在她剛伸手時再次變換。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時顔着急地哭喊,伸出手想要将跳湖輕生的嫂嫂勸回來。
可遺留給她的隻有最後絕望的眼神,還有一具冰冷的屍體。
那個年幼純良的時顔死了,醒來的是陰暗瘋批的顔卿。
她猛地歪頭吐出一口血,右手緊緊扒着床沿,閉眼垂首,想來是硬抗毒發,夢中急火攻心,才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