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讓塵能感受地到,體内生長靈根的地方在發癢。
他明白,等自己生出靈根,修為自會随之恢複。祝辭盈給他用的藥,藥性強,說不定到時候,這具身體的修為能再向後邁進一個階段。
“老爺,屬下有重要的信息彙報。”下人在外禀告。
俞永霁道:“講。”
“前去抵抗白龍的弟子們死傷一部分,逃走一部分,撤退一部分,目前,隻剩一個人守着了。”
他忙問:“誰在守?”
“咱們府上的祝姑娘。”
要不是在給謝讓塵護法,俞永霁真的想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師妹。謝讓塵蹙眉。
應龍的修為經過三百年消磨早該下跌至元嬰期才對,聽下人這麼一說,帶隊長老都不是他的對手,那麼,他八成在法象期。
這下麻煩了。
謝讓塵平靜的心因為突生的變故泛起一絲漣漪。
又是這樣。
又是在他閉關的時候,在他最無能為力的時候,失去最親近的人……
*
祝辭盈腳下,一個金燦燦的高大身影拔地而起,比渡青山還要高。
應龍瞪大雙眼,仔細去看,那金色的影子,樣貌與祝辭盈别無二緻。
他倒吸一口涼氣,牙齒都在發顫:“是,是法天象地!”
“你不是元嬰期的修士嗎?你怎麼會用法天象地!”應龍心态爆炸。
“你以為我清微宗隻收無用之人?”
清微宗。
應龍腦海中靈光乍現:“你是千機劍尊的徒弟!”
他抖了抖身子。
千機劍尊英名在外,臭狐狸消息靈通,他曾聽他說過,千機劍尊的修為已經突破渡劫期,看見他一定要夾起尾巴跑。
等等,應龍往深處想,既然她來自清微宗,那三百年前的那個劍修,定也出自清微宗,是千機劍尊的徒弟之一。
他的記憶忽然停留在上次作亂的時候。同樣就在此地,劍修召喚出法天象地。
應龍在他面前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輕輕擡起一隻腳,然後自己便毫無尊嚴地被法象的那隻腳踩進泥土,押進百丈深的地方。
自此,睜眼閉眼都是無盡的黑暗。
不得自由。
應龍不敢再繼續往深處回憶,掉頭就跑。
祝辭盈雙掌合十。
法象重複她的動作。
應龍周身空間扭曲一瞬,兩隻手掌左右夾擊朝他襲來。他可以肯定,如果不小心被夾住,那麼他一定會變成一團肉泥。
應龍不想變成肉泥,所以他拼盡全部速度躲開法象的手掌。饒是如此,他尾巴上的白毛也被夾斷一大截。
“吼——”
他這回真的生氣了。
龍之逆鱗除了胸口的護心鱗,還有一處鮮為人知的地方,龍尾巴上的毛發。
那是他求偶用的!沒了漂亮的毛發,以後再也沒有好看的龍會看中他,與他綿延子嗣。
那他不就絕種了嗎?
應龍堅決不會讓絕種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瞪向祝辭盈和她的法象,恨不得将她們吞吃入腹,當做養料護理自己的毛發。
當憤怒占據上風,理智将不複存在。
應龍不再顧及任何潛在的危險,仰天長嘯一聲,腳底下再次顫動。如祝辭盈一樣,金光閃閃的龍形法象拔地而起。
祝辭盈心頭一震。
應龍竟然突破了合體期。
他的金眸染上一層血光,奮力沖向祝辭盈的位置。
一人一龍的法象正面撞在一起。
應龍的張着血盆大口,牙齒縫裡橫插着一柄劍。血液自高空低落,祝辭盈手背上的傷口崩裂,又添新傷。
應龍趁機用爪子拍向祝辭盈的腹部。她騰不開手,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整個人如流星般向後倒飛出去。
他下了死手。
這一擊很重很重,有極大概率會留下病根。
祝辭盈的身體再次嵌入山體,引起一股濃煙。她不可避免地吸入一部分,劇烈咳嗽一陣後吐出一口血沫,然後晃晃悠悠地從自己砸出的小山洞走出來。
每一步都覺着虛浮無力。
祝辭盈眼前陣陣發黑。
這種感覺她太熟悉。
那是……死亡的感覺。
山林中鳥兒飛騰,啼聲不絕入耳。
勾出她上輩子死亡前的記憶。
*
湘州·槐江山。
天際泛白,黑黝黝的山一片荒蕪,經昨夜暴雨清洗後更顯寂涼,濕土氣味被濃厚的血腥氣覆蓋。桂香袅袅的時節因為大火焚燒隻餘下縷縷嗆人的白煙。
黑紅兩色勾勒出的一方天地中,随着一道清脆的響聲,堅守清微宗七日的守山大陣被徹底擊潰。
祝辭盈抱劍倒在血泊裡。
烏黑的血冰涼刺骨,破碎的靈劍一同被淹沒在血水中。
這是她拜入師門的第六月零三天。
魔君朔珩率十萬妖魔主動入侵修真界挑起兩界大戰,而槐江山處在兩界交彙地帶,因此,清微宗不可避免地成為第一戰場。
魔君身為一界之主修為高深莫測。
祝辭盈記得師尊是修真界少有的渡劫期修士,曾一人連挑十八宗被稱為當世第一劍尊。在清微宗裡,她最敬仰的人便是師尊。
可師尊與魔君苦戰七天,最終卻落了下風,他被魔君打到要害,沒多久便身隕了。
而師尊死前留給的她任務隻有一個:守好玉凰劍。
她要等到師兄出關。
大師兄謝讓塵,天資聰穎,年紀輕輕修為匪淺,距離飛升僅差一步之遙。所幸他在魔君到來的前幾日閉關沖擊境界去了。
是以,如今清微宗七十二弟子中還活着的隻剩下她和大師兄。
血泊中,祝辭盈半張臉染血,素淨的衣裙被血浸染開出朵朵紅梅。因着本命靈劍折斷和守山大陣被破,她毫無防備地遭到反噬,七竅流血,神識潰散。
冷風猛烈沖擊她瘦小的身軀,後背衣衫破開口子,瑩白的皮膚血肉外翻,脊骨周圍劍骨被剜出,傷口猙獰可怖。
痛,冷。
祝辭盈忍不住蜷縮起身子,順勢将懷中的劍抱得更緊實些。
師尊把守山大陣的陣眼藏匿在她身上着實讓這群妖魔吃了不少苦頭。
任他們打得頭破血流,也想不到陣眼藏在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身上。
“呵,天生劍骨……此戰折了本君這麼多妖魔也不算白費事一場。”
魔君赤眸猩紅,手中握着一節染血的白骨随意把玩。
白骨短短一截,表面散發有瑩瑩流光——是從祝辭盈脊背挖出的劍骨。
“可惜生在一個蝼蟻身上,毫無用處。”
魔君手上用力,劍骨不堪重負發出“咔咔”的斷裂聲,随後化作齑粉消失于天地中。
可惡,若是,若是……
祝辭盈咳出一口血。
若是再多給她十年光陰,等她再長大些,不必苦守到師兄出關,她自己便可以手刃魔君為同門報血仇。
清微宗修士死絕,唯一剩下的小姑娘身受重傷無力應戰。妖魔們興奮地摩拳擦掌,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