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岐傻樂了一會,一手抓着我的書包,一手領着我,他就開着那輛邁巴赫,把我送到離學校百米遠的道上。
我自己往學校的方向走,走兩步便回頭向傅岐擺擺手,而他微笑着倚在車門邊看我,偶爾有風掠過,勾的樹梢瑟縮,也輕輕吹動他未加梳起的額發。
傅岐眼中是我,我心中有他,他笑的愉快且幸福,彷佛注視着我的背影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那時候的傅岐,真的很年輕。
時間回到現在,我作為一隻鬼,真的嚴重懷疑我的腦仁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發生了極嚴重的萎縮———兩輛自行車騎過而已,我今天的記憶回溯工作竟然就到了盡頭。
我再也想不起其他的,想不起相愛的兩人為什麼會分手,甚至想不起我和傅岐到底在一起了多久。
———隻是熱氣球上的傅岐遠比微風下的傅岐更顯偏執與瘋狂。
我伸出一條胳膊,虛虛搭在傅岐腰上摟着他,我的臉與他離得很近,如果我有呼吸的話,他一定能感知到我偷偷抽嗒的丢人樣子。
我現在的心,我過去的記憶,我所知所有的一切,都在無時無刻的叫嚣着我對傅岐的愛。
可是,我努力回想的人生,更像是一場被劇透了的悲劇———我知道我們會在四年前的某天分手,也知道又是在某天我把自己換成了一隻看不見摸不到的陰魂。
我感覺很委屈,偷偷的把自己的眼淚抹在傅岐的衣服上。
客廳的挂鐘在滴答滴答的一邊響一邊轉,我窩在他懷裡,直到布谷鳥又敬業的出來報時。
已經是第三天的早上七點了。
傅岐又醒了。
他從沙發上爬着站起來,在站直的瞬間卻一個趔趄,猛的跌回到了沙發裡。
傅岐捂着胃,嘴唇绀紫,臉上慘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傅岐什麼時候有胃病了?!
我整個人蓦然慌亂到了極點,竟忘了自己是個鬼,隻瘋狂的搓着手想先給傅岐暖一暖胃———我印象裡傅岐都是這麼照顧我的。
“傅岐……”我伸手過去。
傅岐卻突然用手背緊緊遮住了眼睛,我以為他是初醒見光難受,趕緊飄在他和吊燈中間幫他擋着,可他卻幾乎是哭腔了。
“寶貝,原來你說的想吐血的胃疼是這種感覺……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傅岐說:“對不起寶貝,我以前都不知道……我還…”
他放下了手,直直盯着玄關,眼神空洞,讓我的心口突然一陣一陣的發寒。
傅岐霍然起身,踉跄幾步才終于站穩,他摩挲着牆壁,一步一步向玄關走着。玄關側面挂了一個固定電話,傅岐撥了個号碼打了過去。我不知道他撥給了誰,偷偷靠近聽着,聽見裡面嘟嘟兩聲便接通了。
“……是我”,傅岐說:“按協定,我們三年就離婚,明天早上九點,民政局見。”
電話裡傳來輕柔溫婉的女聲:“傅岐,你還好嗎?聞俞的事兒……我們都知道了,都怪我,但請你一定節哀。”
傅岐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搖了搖頭:“不怪你,瑤瑤,和你結婚之前我和……我和小俞就已經分手了。”
女聲沉默了一下,忽地說道:“其實你應該告訴他真相的,這些事并不應該隻讓你一個人來背負。”
“你那麼愛他”,女聲頓了頓:“可他是怎麼回報你的呢……傅岐,他爬上了别人的床。”
“在你為了他不停奔波、不斷遊說,甚至給那些爛人下跪的時候,他聞俞在幹什麼?他在洗幹淨屁股等别人上他。”女聲突生了尖利:“……他不值得你的好,傅岐,他罪有應得死有餘辜的。”
女聲因情緒波動聲音不住顫抖:“我作為你的朋友,甚至是你名義上的妻子,我求你,傅岐,求你放過自己,最起碼活下去。”
傅岐有些恍惚,明明聽着女聲說着極難聽的話,全然不在乎似的,不知道想到些什麼,甚至突然笑了起來:“我想起來,你和小俞還是一個學校的對吧,你還給他寫過情書呢。”
傅岐吃吃笑着:“當時小俞拿回來給我顯擺,說系花給他送了情書,我吃了好幾天的醋才發現那個系花竟然是你。”
“我拎着他去你那宣示主權,他臉紅的都像隻熟螃蟹了還在那逞強”,傅岐哈了一聲:“他最傻了,所以才會被那畜生騙。”
“小俞隻是被騙了而已”,傅岐微笑:“不多說了,瑤瑤,早點休息,明天見。”
不等女聲回應,傅岐先挂了電話,他沒有半分血色的臉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傅岐想撥第二個電話,卻猝然捂着嘴咳了咳,再攤開手掌時,掌心已被他嘔出的一口血染成了紅色。
我吓的腿都軟了,顧不得再去回想那個瑤瑤說過的話,急急撲上去扶住傅岐。
不知道多少次了,我的手永遠穿過傅岐的身體。
第二個電話接通的瞬間,搖搖晃晃的傅岐終于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