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統像是完全沒有聽見柏汝恭的制止,搖晃着年輕人的身體,怒問道:“是你引起的騷動嗎?啊!?你什麼意思啊?”
在父親憤怒的叫嚷面前,兒子沒有給他任何的回應。
蔚統氣急敗壞,一巴掌扇了過去,“給我說話!”
柏汝恭吸了口氣,一隻手伸出去,像是要抓住什麼一般,但是,她沒來得及制止蔚統的暴力。
蔚遲野的頭歪向一側,又被蔚統扳回去。年輕人還是微睜着眼睛,沒有一星半點開口的意思。他的視線輕飄飄落在前方,好像在看他的父親,又好像什麼都沒看。
這時候,有實驗員擠進已經略顯擁擠的透明艙室,手裡拿着一個平闆,向柏汝恭彙報道:“柏主任,有兩項緊急事态。”
柏汝恭轉移了注意,問道:“你說。”
“第一點,寒冰枷鎖程序正在被從樣界内部破解,我們已經在組織人手和其對抗,目前來看勉強能僵持。”
“第二點呢?”
“第二……”實驗人員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又看了一眼休眠艙上毫無反應的人,“創生通道被開啟了,植入已經成功,通道正在閉合,那些代碼就是證據。這次植入違反了條例……那個人,他是在活體狀态下将自己植入進去的,這在以前一直被嚴令禁止。人道主義部門的監管人員正在趕來,柏主任,我們可能得想想怎麼解釋。”
聽完這兩點,柏汝恭低下頭來,摘掉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此刻,一旁傳來了咚咚的響聲,那是蔚統反複把蔚遲野提起來,而後又把他砸在休眠艙上的聲音。
“他媽的找死,你都幹了些什麼?你把人家的東西怎麼了!?”蔚統扯着嗓子喊道。而對面的人毫無反應,這無疑讓他更加暴怒,“真行啊,不讓你繼續實驗,你就給我來這一出,是吧?沒用的東西,淨會給我找麻煩!”
柏汝恭看了一眼父子兩人,露出有些擔憂的神色來。
她沒再勸阻,而是把注意力聚焦到電腦屏幕上,再度伸手試圖在鍵盤上敲一些什麼。
可還沒等她的指尖碰到鍵盤,電腦主屏突然黑了,那些代碼流瞬間消失,而後萬籁俱寂。
片刻,機器運轉的嗡鳴聲再度響起。柏汝恭盯着自動重啟的電腦,看着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嶄新的屏幕桌面,驚恐的神色攀上她的眼睛。
“懦夫,連個屁都不放!”蔚統的暴力還在繼續,旁若無人地訓斥他不成器的後代。
實驗人員們在一旁圍觀,露出不贊成的目光。
柏汝恭盯着空白的屏幕看了一陣子,而後站起來,拖着有些沉重的腳步來到了蔚統的身邊。
“你這——”蔚統還想對自己的兒子說什麼,這時,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回頭,看到柏汝恭露出近乎有些憐憫的神色。
“蔚先生,住手吧……他已經離開我們了。”
蔚統的表情憤怒,他粗喘着氣重複着,“離開?”
一旁,無言許久的方遠韶從沉思中回神,表情有些不自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他盯着柏汝恭,問道:“什麼意思?”
柏汝恭的肩膀有些垮,聲音疲憊,“我一開始以為,他走的是之前的意識通路,就是我們兩次為了讓他進入樣界而開啟的通路。”
“實際情況不是這樣嗎?”方遠韶問。
柏汝恭搖了搖頭。
在這充滿了機械冰冷感的實驗室中,蔚統扭頭困惑地盯着女人,方遠韶則在耐心地等待她的解釋。
而那些在實驗室西南角忙碌的實驗人員,在看到柏汝恭的工作電腦重啟之後,似乎都束手無策了,他們放棄了手頭的工作,有些局促地團團站在原地,無助地看向透明艙室的方向。
在這所有人的注視下,柏汝恭的目光則輕輕落在蔚遲野的臉上,說道:“方先生,我們最開始是如何構建那些樣界中的生命……遲野也是用同樣的方式,潛入了樣界中。”
方遠韶微微張開了嘴巴,這個男人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震驚表情,“你的意思是……”
“他把自己的意識和記憶導入樣界,已經腦死亡了。”
蔚統聽到柏汝恭的話,一臉空白。他緩緩轉過頭去,盯着自己身前的年輕人。對方的頭耷拉着,衣服是葬禮上穿的那一身黑,他臉上依然挂着不變的空無表情,眼睛微微睜開,看着沒有焦點的一處。
父親伸出手去,蓋住兒子的臉,像是想要用手掌包住他整個臉龐一般,聲音壓抑地說道:“不可能,他還在呼吸。”
“那隻是還沒有消散的生命體征。”柏汝恭說,“失去了意識的主導,這些體征也會慢慢消失吧。”
蔚統盯着自己的兒子,表情空白得恐怖。他對面的年輕人有着和他相似的面龐,是他生命的延續。而生命的延續卻在漸漸失去恒常的體溫,半睜的眼從最初起就沒有一絲光亮。
一部手機從蔚遲野的衣兜中掉了出來,啪嗒一聲砸在地上,亮起的屏幕上,是一小時四十分鐘前十七通打給備注着“父親”的手機号碼的未通去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