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霄所率的北伐軍主力為京畿玄甲精銳,其餘由中原、西南及各地方州郡守軍臨時組建。
十萬大軍一路翻山越嶺,浩浩蕩蕩逶迤向北進發。
而萬生坊堪稱這支隊伍中最特殊的存在。
一行人馬除了配備有普通兵刃,還攜帶着虎、豹、鷹、鹞,乃至蛇蠍毒蟲等特别武器。
出發前花半夏從坊間抽調了數十名馴術精湛的馴師,江曉生也在其中。
其間還包含兩名技藝出衆的女馴師。
時序已進入七月,天氣窒悶炎熱。
裴璟霄知道花半夏愛潔,途中特意安排分發給三名女馴師每日兩桶清水,由他的親兵一并送至花半夏帳下。
兩名女馴師蔣瑜和馬秀妍倒是樂享其成,常在花半夏跟前念叨大帥仁善,花半夏卻越想越覺不對。
行軍途中淨水何其珍貴,飲用尚需節省,似這般供她們沐浴,時間一長恐會惹人非議。
某日傍晚,裴璟霄的親兵甚至還給她送來一束欺霜賽雪、香氣四溢的山茉莉,說是殿下在山間偶遇,特地囑咐給花總管送來。
花半夏終于看不下去了,冷着臉直奔裴璟霄帳外求見。
她很快被侍衛請進帳中。
大帳一端,男子一襲玄衣坐在寬大的桌案前,此刻松散半紮的墨發拿銀簪束着,高挽于頭頂,為那刀削斧鑿般精緻的五官平添了幾許幹練威嚴。
長而密的睫羽在眼下掃出淡淡陰影,燭火搖曳中,顯得陰郁難測,卻在擡頭看見她的霎那黑眸盈滿柔和。
“給花總管看座。”他吩咐侍衛。
“不必了。”因傍晚那束花,花半夏口氣有些不善。
侍衛卻已将裴璟霄對面的交椅拉出來,畢恭畢敬地請花半夏落座。
她不好意思給侍衛添麻煩,隻好提步走過去。
侍衛随即退到帳角,眼觀鼻鼻觀心站得筆直,仿佛自己不過是帥帳中的一件擺設。
桌案前,裴璟霄邊親手給花半夏斟茶,邊閑話家常般不緊不慢說道:“這茶清熱下火,隻可惜苦味重些,好在我帶了梨子冰糖。”
說着,他從桌案下取出一方小巧的紫檀木盒,上面雕刻的山雀梨花圖案精緻細膩,栩栩如生。
裴璟霄拇指在盒子上緣輕輕一推,盒蓋滑向一旁,露出裡面一顆顆晶瑩璀璨的糖塊,隐隐散發出清甜的梨子香。
這氣味讓花半夏憶及往事,情不自禁眼波微動。
須臾回過神,見裴璟霄從木盒夾層取出一個寸許長的銀夾子,還準備給她加糖。
“殿下不必麻煩,屬下不過有兩句話,說完便走。” 她忙道。
裴璟霄捏着夾子的長指微滞,繼而勾唇一哂:也是,這麼晚了,她總不會是因為想他才來的。
“殿下,行軍打仗并非兒戲——”
“咔哒”一聲,裴璟霄長指一彈,随着蓋子合上的聲音,花半夏話音驟然中斷。
“花總管在教本帥做事?” 裴璟霄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花半夏自知失言,忙道:“屬下指的是——您每日送來的食物和水。”
他不以為意地呷了口茶,垂眸盯着浮沫形成的紋理:“有何不妥?”
“那些皆是軍中緊缺之物,殿下此舉輕則引得人心不平,重則會動搖軍心。”
“哦?那本帥倒要看看誰敢說個不字。”
“你——”
“花總管,服從命令。”
花半夏自覺已經盡量好言好語地同他說話,結果此人非但油鹽不進,竟似還與她動了氣,真是越想越叫人窩火。
無奈人在屋檐下,大帥有令,她隻能遵從。
深吸了一口氣,一句“屬下遵命”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起身時還是沒忍住氣得跺腳。
幾步跨到門口,她甩開帳簾沖了出去。
裴璟霄無聲地望着她的一舉一動,良久,薄削的唇角微微勾起,仿佛一隻邪魅的狼。
他的女人冒死助戰沙場,自己身為晉王,送些吃穿用度又算得了什麼。
此事唯一心下不平的恐怕就隻有花半夏自己。
她就那麼急着與他撇清關系?
不過适才花半夏最後的反應還算令他滿意。
相比于她平時對他那般客氣疏遠,裴璟霄倒更願意看見她對自己展露情緒,哪怕是生他的氣。
這會讓他感覺無形中與她又親近了幾分。
比如這般跺腳摔簾,氣哼哼透出幾分少女的嬌憨,倒是他之前從未見過的。
這個女人還有哪一面是他不知道的?
*
大周軍北進途中有斥候來報,裴璟雲攜北遼軍正全速向淩州進發。
自從淩州守将李繼坤叛逃後,城中不得不臨時由周邊遣兵調将,緻使防守薄弱、原本易守難攻的邊陲重鎮陡然變得岌岌可危。
而此等地利一旦被敵軍占領,大周軍勢必陷于被動。
裴璟霄收到戰報當即下令取道山間近路,晝夜加速行軍,力争趕在敵軍之前抵達淩州。
七月流火,山間悶熱潮濕,常有毒蟲與瘴氣肆虐。
大周軍又遠來疲敝,加之日夜辛勞,不少将士染上了瘴毒,近幾日各營區頻頻有将士病倒。一時間人心浮動,士氣低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