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一早就去祭山了,晌午才回來。”
甯寰了然:“确實要感謝上天賜予她仙丹。”
千潤心裡突地一跳。
一見她從甯寰身後鑽出來,無念壞笑道:“恭喜恭喜。”
喜從何來?難道她把“想通了”這件事也寫在臉上啦?千潤遲疑着回禮:“同喜同喜。”
無念趕忙擺手:“同不起同不起。”
甯寰吩咐千潤:“你先去小廚房墊墊,一會跟我出去備點禮。”
胸甲都披挂好了,本以為他會前往圍場,獵得一頭好鹿,攜去探望母親;就像有些妖類會獵得一頭好人,攜去探望母親,誰知他徑直出了王宮側門,拐到熙熙攘攘的西市上來了。
在大街上打獵,這對嗎?何況市集上隻能找到尋常百姓家的“禮”,哪裡比得上仙府寶庫也似的扶桑宮庫房?
轉念一想,甯寰的吃穿用度都是王後給的,倒了一手又流回月華宮,好像也沒甚意思。
千潤下凡一趟,還沒好好逛過人間的市集哩,隻是身後遠遠跟着一隊身着黑衣、大白天裡十分顯眼、不如改名“明衛”的暗衛,不好到處亂跑,還得加快腳步跟上甯寰,頂多伸個脖子東張西望罷了。
卻是甯寰腳下一頓,瞅她一眼,招呼旁邊的攤販:“來碗豆花,别放辣。”
一碗熱乎乎的豆花下了肚,加上出門前吃的點心,千潤有點頂着了,一行人随即放慢了腳步。
沿路又慢慢地看了不少新奇玩意兒,千潤手上的“禮”重得都快提不動了,正要撲進茶館歇歇腳,甯寰一把揪住她腰帶後的小流蘇,轉身走進一條小巷。
小巷入口較為隐蔽,藏在一面酒旗後。掀了酒旗,光線灑進來,曬得一叢山茶花劇烈地動了動,竟從後面鑽出來一對青年男女,吓了千潤一大跳。
青年男女紅着臉、匆匆系着衣扣,你搡我我搡你地跑遠了。千潤不解地問:“他們蹲在花叢裡幹什麼呢?”
甯寰目不斜視:“施肥。”
千潤“哦”了聲。這可以理解,眼下正是山茶花蓄積養分、準備迎接新一輪花期的時節,隻是她聽說人肥——尤其是新鮮人肥,就像吊命的藥材,對尋常花種來講太過剛猛,一個弄不好,未待打苞時就要被燒毀了根系,好花應該陰養,不該如此着急的。
從逛市集的見聞可總結出,湯虞國的确是舉國上下地性情急躁……但遠遠還沒到無念口中“奇怪”的程度。比如說甯寰,他就是個反例,沉穩得很,什麼事都憋在心裡,一百句話裡頂多聽得到一句真的,為的是醞釀出剛猛的養分吧,天知道。
走進巷尾千潤才明白,他出宮是為尋找一名老簪匠。可看這鋪子裡滿滿一面牆的制品,其工藝、用料都跟宮中的沒法比,特地找過來,是這位簪匠的手藝有什麼過人之處嗎?
很快甯寰向她證明,無可取代的不是手藝,而是一張見了貴人不敢說半個“不”字的嘴。他給簪匠看了親手畫的圖紙,還說了一大堆細節上的問題,千潤聽得一頭霧水,隻曉得甯寰親手培育出了一種景觀楓葉,鮮紅似火、每片葉子隻有拇指肚大小,他要求簪匠用某種妖獸的角磨成的粉,混上丹爐裡的陳灰,這樣熬一熬、那樣攪一攪,澆在剛采摘下的葉片上面,它們就被封入了狀似琥珀、卻比琥珀澄淨許多的膠質物中,永遠保持着枝頭上的樣貌。
簪匠額頭沁着汗開工了,千潤湊過去看圖紙,原來甯寰還帶了茶色的玉料以備磨成樹枝,兩個簪子都精心設計過,一個是銀杏葉的,一個是楓葉的,雖不名貴,卻有幾分意趣,更飽含了獨子的孺慕之情,她簡直都能想象到王後收到它後會笑得多開心了。
既然現下隻剩一個任務,千潤不再吝啬對任務目标的誇獎:“殿下的孝心可真是别具匠心!”
甯寰勾勾嘴角:“少拍馬屁,楓葉那個給母親,銀杏那個給無念,沒你的份。”
千潤早覺得發繩比簪子更适合她,這樣才方便活動,想不到甯寰連這一點也考慮到了,怪不得人家是殿下,而她隻是個打雜的呢。
看不出甯寰又在想什麼,隻見他腮幫子鼓了鼓,用更加沉郁的語調說:“可惜這種膠粉實在難得,否則人死了,遺體也能用它來保存,可保萬年不腐。”
千潤又覺得很有道理。她知道有些國家會把坐化的道人當成神明來供奉,以往都是在遺體外層塗上金泥等物,這東西防蟲又防腐,還可以随時瞻仰遺容,沒有比它更好的了。
見她頻頻點頭,甯寰又像調息吐納一般,目光失焦,徐徐歎出一口氣。
“行了,這裡還得花些功夫,你要是嫌無聊,可以自己出去逛逛——”
他的本意等一句“殿下都不覺得無聊,奴婢怎敢”,誰知千潤如蒙大赦,“騰”地站起身,把各色貨物丢在原地,一溜煙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