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潤到底是個藏不住心事的,火氣沒憋住,話一下子從嘴邊溜了出來:“是嗎?我可不覺得!我恪守法紀沒有當街砍人,在太子眼裡卻是沒能幫你出了這口惡氣,所以你就拿我撒氣呢!”
“怎麼沒出,你都這口惡氣都給我出到南天門、出到三清寶殿上去了,真叫人神清氣爽!”甯寰趕忙拉住她的袖子晃了晃,“我是縮頭烏龜,你是英雄好漢,好漢好漢,你别生氣了,晚上賞涮肉鍋子你吃。”
他一點虧也不肯吃,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押走你是我不對”,最後還摸着下巴補上一句:“既然你還知道跟我動氣,那我就原諒你雷聲大雨點小、畏手畏腳是非不分啦。聽見沒有?我原諒你了。”
千潤鬓角的眉毛又要飛到發髻上了——說來說去還是她的錯呗?
人生氣到一定程度反會冷靜下來,她品了品甯寰當時的說辭,問道:“你怕你父親?”
甯寰又不正面回答她:“這話問的,誰人不怕父親?”
“說什麼修道者不可當街打架……都是你臨時編出來唬我的吧?”
甯寰摸摸鼻子:“唉,八九不離十吧,反正,隻要你别當街亮明修道者身份就不會出錯。”
千潤一愣:“什、什麼呀,我又不修道……”
“是是,你不修道,你是專來修我的。”
“?”
甯寰像是對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很滿意,拿了手帕,托起她的臉“咯吱咯吱”一頓擦,又滿口嗔怪道:“啧啧,這髒的,索性你跑兩步回扶桑宮重新梳洗一番,一會還要跟我去見母後。”
……
月華宮。
王後大病初愈,卻是在正殿接受探望的,蓋因另有幾位尊貴的客人來得更早,甯寰和千潤到時,宮人正捧着美酒、茗茶、鮮果等物魚貫出入,雖說未到晌午不能正式擺席,國王、陳和靖和另一位做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已分席坐定,面前的桌上堆滿了熱情的“招待”。
不過,招待有多熱情,王後的神色就有多淡然,把聊得熱火朝天的客人晾在一邊,隻管低頭做自己的針線活。
千潤還是第一次見到國王姬定,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和扶桑宮的桂花釀一樣,濃縮了日月精華;細看時,目光又像踏上了三九天的湖面,一踩下去,便毫無留戀地滑走了;若把王後比作鮮花,國王便是陶土花盆;若把王後比作仙鶴,國王便是燕雀與學鸠……嘴上叼的蟋蟀。
即便是在心裡,擅自評判他人外貌也不該是君子所為,她經常這麼提醒甯寰,自己倒先犯了禁,隻是傳說故事中的“不般配”具象到了如此程度,對原則也能産生一定的沖擊。
甯寰來後,王後才打起幾分精神,等着他跟國王等人行了禮,便拉他到身邊叙了幾回話。收下楓葉簪子,王後果然面露驚喜之色,回頭吩咐溫玉幾句,不多時,一隻精緻的木盒遞到了千潤手上,打開一看,是一支鑲銀的冰種白玉鈴蘭雕花小簪,比起幾片葉子加上雜色茶玉,成本不知高了多少。
可以,這買賣不虧,千潤打定主意要把鈴蘭簪子交給無念,她獨自留守扶桑宮,已錯過了今日的精彩,對銀杏簪子裡飽含的孺慕之情恐怕也是理解無能,得到些真正的補償也是應該的。
在軟墊上坐好,甯寰又和那位面生的中年男子搭話:“王叔近來可好?本以為晚些時候才能見到您,誰知您也早早過來探望母後,倒是趕巧了。”
原來此人便是國王姬定的胞弟,澄王姬寬。無念曾在私底下介紹過,此人讀書練武皆是憊懶,又不理政務,一心隻想求仙問道,成日煉丹服餌,言行荒誕無度,甚而有些走火入魔了,一日在朝堂上大談仙道,談到興濃,竟拔出劍來當着文武百官舞了一段,國王也拿這個幼弟沒辦法,為他在虞山上修了座玄鶴觀,他呢,還真攜家帶口上了山,衣食住行都向道士看齊,久而久之,也不知是慕王室子弟的大名,還是這澄王真有些本事在,上山拜谒之人越來越多,确實給虞山聚了不少仙氣。
想來王後拜山也是去的玄鶴觀。再看澄王打量自家侄兒的眼神,也解釋了甯寰一早便披挂上了這身筍殼的原因。
“好哇、好哇,真是紫氣東來!”澄王小心摸着門派服,眼中滿是不加掩飾的豔羨,“哎,趁一家子都在,焱兒,你快打一套無量峰的劍法讓王叔開開眼界!”
他已年過不惑,許是經年修道,身上還保有幾分稚子的天真,和甯寰時不時流露出的故作天真相映成趣——千潤還在心裡暗暗貶損他時,這位殿下卻一口應下王叔的荒唐要求,拔出柱上寶劍,有模有樣地挽幾個劍花,突地縱身躍起,在空中打幾個轉,飛向寶椅右側。
劍光閃過,隻聽得清脆的削鐵聲,本在座下與國王商議政事的陳和靖坐住不動了。待衆人回過神來,卻看他的半邊頭顱落在了地上,骨碌碌地轉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