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王畢竟是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哪裡知道世間險惡，聽他這麼說，也就放下心來喝茶了：“此事複雜，還需從長計議，眼下還不是最恰當的時機。”

如果甯宥在這裡，他最讨厭聽到諸如從長計議、徐徐圖之這樣的說法，雖然千潤和他意見一緻，還算有緣，但這段緣已被雞毛撣子打散了，可見争鬥永遠不是解決矛盾的最好方式，除非有第三方在旁慫恿……

澄王也問起甯宥的去向，不過目的是打斷息危進一步的勸說：“搬救兵……能行嗎？難不成要從神佑門走官道上山？”

息危頓了頓，道：“自然不會如此招搖，就算他布置好了，也要收到我的傳信才會行動。”

澄王沉吟片刻，又道：“若要帶兵上山，得讓他避開收容院才是……”

千潤用半透明的鼻子哼了聲，還算他有點良知！就是不清楚這個良知摻雜了多少對名聲的在乎罷了。

息危聽此話，卻是嘴角咧開一個笑，眼中的精光反而愈發鮮明：“那是當然，您耗費多年網羅天下生辰合适者作為陣眼備選，我們隻是公平交易，怎會壞了您的精心布局？”

陣眼？

的确，大凡複雜法陣通常都有陣眼，千潤雖暫時沒找到法陣的位置，卻也猜到玄鶴觀有特殊的防護之法，隻是——搜集妖血都嫌不夠，還要拿活人做陣眼？！這法術穹隆的秘術未免也太邪門了些！但願他們不會用對待異族的血腥手段去對待同族。

澄王微微歎氣，擡眼看了看千潤所在方向。他的目光當然不能穿透窗紙，隻是窗戶上挂着一把黑鞘的寶劍，和他本人的穿着、氣度十分不搭，倒像甯寰動辄會從袖子裡掏出來的東西。

“至于現在的陣眼，本王請幕僚做過推斷，八月已過半，隻怕是時日無多……若聖女能順利繼任，收容院的秘密便不會被兄長發現，可一旦出了岔子——”

息危了然一笑，接了話茬：“那王爺的最後一個心腹大患便也沒戲唱了。”

千潤必須手動合上自己的下巴：這短短兩句話中包含了太多外人一旦知道就會沒命的秘密——好吧，老貓破太子也有這份威力，不過故事的聆聽者總會提前猜到——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以活人做陣眼不僅已在實行，且旸羲王後很可能就是現任陣眼？如此一來，王後的命格多半也和此事脫不開幹系，彌羅國的邪術打上了湯虞國的補丁，恐怕是兇險更深。

至于“最後一個心腹大患”，八成說的就是陳和靖了。千潤想起此人随侍在國王寶椅下的謙卑模樣，心中衡量着，陳和靖雖然能力上和澄王即便持平，卻好像沒有他一樣的狼子野心，何至于被他……還有他的好侄兒明目張膽地忌憚和排擠？

還有那位聖女，明面上是國王的新歡，實際上卻是……預備陣眼？也就是說，等王後“按時”去世後，下一個倒黴的就是她了？

法陣的真相已明晰，現在千潤完全認同了無念的話：湯虞國的人确實很奇怪，裡面的人想方設法維持岌岌可危的和平，卻從不願意犧牲自己，于是外面的人進來了，沒有一個落得好下場。

“兄長愛民如子，在位太久難免迂闊，不願犧牲本國百姓是肯定的，可是想要促成大業，又怎能拘泥于俗世的情感？”澄王苦笑着閉了閉眼，頗有幾分衆人皆醉我獨醒的自艾自憐，“世道如此，豈能婦人之仁？我也痛下過決心，我也跪在神龛前發過毒誓，隻待時過境遷，天道定會原諒我的。”

千潤聽得又是無名火起——好小子，裝什麼相！吸着婦人們的壽命換取安甯，還要時時刻刻踩婦人一腳，就算他們的計劃等來了最好的時機、替天道改造出一個家破人亡不得不入魔的甯寰，她私心也希望這個黃口小兒早日自食惡果。

此外，她還聽出一層意思：像澄王這樣的野心家，隻怕巴不得仙魔大戰晚一點結束，就像甯寰對濁冥地的理解一樣，亂世出英雄，世道不亂、一切按天道運行，哪還有他們這些“豪傑”的出頭之日呢？

兀自氣惱着，她便錯過了息危的回話，等回過神來，澄王對他的說法表示了肯定：“正是如此。早年定遠侯實驗秘術時，他還擔心驚擾了‘那一位’的長眠，緻使整片國土被降下天罰，等時間久了一切如常，才不再提及此事……”

“那一位”？

料到即将聽到更加意想不到的消息，千潤在橫梁上挪動身子貼近窗框，然而，那窗框忽如風中荻花般不斷左右搖蕩，竟主動朝她的耳朵貼過來，而另一邊的耳朵卻有往相反方向被拉扯的力道，緊接着，眼前扭曲變形的景象被吸入遠處的深淵，回過神來，眼前又是那隻搖搖晃晃的藥壺。

“哦喲，回來了？”甯寰松開了她的一邊的耳垂：“怎麼旁邊睡了個人還能被魇住？跟死了似的在這挺屍，你再不醒過來，我就要把你擡出去埋了。”

原來拉着耳朵是在喚魂，這不是術法，而是一種混沌世的民俗，常用于母親哄夢魇的小兒，卻誤打誤撞破解了離魂訣，把千潤叫了回來。

離更可怕的真相就差那麼一點，千潤正覺氣悶，一看甯寰也是一副累得東倒西歪的樣子，想起所謂失眠症便是再疲憊也睡不了一個整覺，時間久了人就會被耗出重病，便又把怒火壓回了腳底——在這張床上，她好像總能感受到這樣突如其來的甯靜。

甯寰下了一趟床，端來一碗溫熱的羊奶，看着她喝下去才強作笑顔道：“說說吧，在夢裡發現什麼不得了的事了？”

見他笑中藏着寒光，千潤嘴比腦子快，信口胡謅道：“夢到你把我扔水裡泡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