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體格上看,餓了三天的甯寰可以一拳撂倒剛吃飽的陳和靖,可他偏偏選擇了投毒這條曲折又危險的路線,去展示他對倫理綱常的不屑一顧……
先别急着下定論,這對天道來說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鏡仙說過,凡人入魔的開頭是失去一切,而失去一切的開頭便是過于相信自己的判斷,又不幸擁有高于一般人的行動自由,身邊人也沒有足夠的能力或友善發現真相,把志得意滿到昏昏欲睡的甯寰搖得眼冒金星,大聲呵斥他快醒醒吧、睜開眼睛看看現實!
保持現在的狀态,甯寰作為凡人的毀滅幾乎是可以預見的,那麼千潤要做的隻是耐心等待,時機一成熟就收割了這顆早已取代本體的瘤子,由于清淨天方面搶在濁冥地之前采摘了果實,再一次成為嬰孩的這株好苗子自然會得到最好的指導,而後在黎明時分神思清明,毫無留戀地舍棄破碎的舊日常、心無旁骛地登上魔尊的新寶座。
對,一個人最大的變數隻能是他自己,甯寰看起來并不無知,他倒黴就倒黴在方向全盤錯誤,許多人和他一樣堅信自己小半生,夢醒之後沒有一個瘋的——天道當然不能任由他瘋下去,隻需确保他無力回到破碎的現實中即可……
“映雪、映雪?映雪啊——!”
千潤的思索被打斷了——無念在她眼前拼命揮手、哇哇叫,再等不到回應就要做法喚魂了:“怎麼變木雕了?吓傻啦?”
剛才那段插曲讓貴人們無心繼續宴席,王後服下了太醫時常給她備着的安神湯,頭一件事就是把甯寰從混亂中轟走,于是無念也得以離開他們的視線,恢複了過剩的膽量。
她對義兄的遭遇毫無反應,跟在太子轎攆後頭,還敢在暗衛的包圍下小聲密謀:“不管了,今晚咱倆非跑路不可。”
千潤看到切實存在的她,審時度勢也回到了身上:“不,現在我反而覺得,你還是待在扶桑宮比較安全。”
目前看來,甯寰和王後講不講理另說,起碼對自己人——前提是沒犯過大錯——還是有所袒護的,在大廈傾頹之前,怎麼都比回到陳和靖身邊、又一次被他“送”出去要好。
當然,後路也給她安排好了:“早上你問我是不是會妖法,你太看扁我了,其實我在老家是一位得道高人的關門大弟子,學得一手專司逃命的符法,你回去翻翻枕頭底下,那裡壓了一些符紙,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拿這個護身,可保性命無虞。”
無念眉毛一挑:“不是說好了一起跑的嗎,為什麼你會不在?”
她用食指點着下巴想了一會,恍悟道:“因為太子同娘娘講你壞話了?可我看娘娘的意思,好像也沒說同意轟你走啊!你是她親自挑選送去扶桑宮的,她怎會不袒護你?哎呀你就放心吧,别一天天的在這杞人憂天。”
看看地上被炫目的日光勾勒出的樹影,千潤歎道:“好吧,先不說這個。如果有一天湯虞國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你也不要留念身外之物,拿着我的符紙徑直逃回家鄉,不要再回來了。”
想想甯寰的罵聲,她又補充道:“最好也别去鄰國,不然你的孫子有可能跟你發展出不倫關系……”
無念一句也聽不進去,神情倨傲地一抱胳膊:“喲,你個自身難保的小喽啰還操心起我來了?你知道嗎,有句詩不是這麼念的嗎,取笑别人踩到一攤泥,殊不知自己的半截身子已經陷進沼澤裡了!”
“呃,我怎麼記得那首詩說的是山……”
“不要講究細節,反正我跟你說,就算是水深火熱的湯虞國,那也比彌羅國好得多!”
千潤還要再勸,卻被前頭的人通報太子召見。
又來了,有什麼事不能回去再說嗎?可上了他的轎子,隊伍在扶桑宮門口一分為二,包括無念在内的大部分人走原路回宮,僅剩的八個轎夫則擡着他們去了通往西市的城樓。
千潤從窗外縮回身子:“你要帶我去哪?”
甯寰正忙着喂鴿子,沒好氣地說:“去找簪匠,把你澆成一尊水晶人像。”
那得屠殺多少隻不幸長了角的妖獸啊!
看到鴿子美滋滋地喝茶,千潤也口幹舌燥起來。她沒來由地覺得轎中是一方可以卸下僞裝的天地,便直言發問:“是你幹的嗎?我是說定遠侯誤食螃蟹。”
“你這話前後矛盾,如果是我幹的,哪還存在什麼‘誤食’?”甯寰隻糾正她的字眼,“提醒一句,你批評我之前最好想想你的王後娘娘,我這麼做,也是在幫她提高戒備心。”
千潤禮尚往來地糾他的字眼:“什麼叫‘我的娘娘’,你也聽到了,其實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