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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新住所總要擇兩天床,眼下也沒有哪個重傷員幫千潤消磨掉這段時間,她起身坐好,兀自思量起了這一回的姑息養奸計劃。
不,十年前還沒有“奸”給她養,她的任務,顯然是要把一張純淨的白紙丢進墨缸中,染得黢黢黑。
那麼本次計劃的難點就在于,既要在明面上按無量門的标準培養甯寰,又不能露出真實目的,要做到這一點,至少要滿足陳旸羲“強身健體”的願望才是——還是那句話,她也不想替天道培養出一個懦弱的魔尊呀。
那麼,最關鍵的“反向促進”就隻能在暗中進行了。
千潤不是沒當過壞蛋,但她懶得費心思,就是幹壞事也要光明正大地幹,這也就是說,她最有可能敗在貧瘠的做賊經驗上。
至于任務目标,她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更相信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道義上有點替甯寰難過,理智卻把阻止大戰放在了第一位。更何況,萬一她能在染黑甯寰之前,從漫山遍野的湘妃竹中精準砍到那根災禍之筍呢……對吧?
想着想着,臉上又開始癢癢。千潤下床看鏡子,原來是又起了一層紅疹,什麼花粉竟毒成這樣?敷了藥膏都不好使。
隻好又冰冰涼涼地塗了一遍藥——這是無量門的常備藥品,不是從千藥園帶下來的,仙藥都要用來應急救命,耗在這種小事上就太浪費了。
發熱的臉頰讓她愈發焦躁:到底在哪、源頭到底在哪?天道派她來,話卻不說明白,念兩句詩頂什麼用?她隻是仙人,又不是天眼全開的古神!
——如果從源頭阻止隻有一成的可能,那麼她願意用十年壽命兌換奇迹出現;毀掉一個人是太大的業債了,在那九成的可能性中,她損失的又豈止是十年壽命?
身心俱癢地輾轉反側到天亮,千潤起床塗第三遍藥膏,突然間煩得不行,索性丢下木片,不加分辨地運功給全身驅毒,新軀殼倒也聽話,很快紅疹便消了個七七八八。收了功,昨夜負責巡邏的星律又來傳話:
“朱長老,姬流焱一早管廚房要了點心,等你過去一起用早膳。”
走到西廂房的回廊上,首先看到的是一扇虛掩着的門。一片枯葉擦着廊檐飛下來,千潤一擡頭,碰巧看到門的頂端放着一隻瓷碗。
她踮腳取下瓷碗,見裡面盛着滿滿一碗水,心中不解:這是……湯虞國的某種驅魔儀式?也對,甯寰是半夜被石斛妖綁走的,肯定如驚弓之鳥一般怕她夜裡再殺來,這才在房屋外做了些防護措施——看到沉在水底的幾個莫名其妙的石塊,千潤更加确信這是一項儀式了。
沒見過的儀式也值得尊重,她把碗端進門,謹慎地放在窗台上,一滴水都沒灑出來。
甯寰端坐在擺滿各色點心的案前,一看她把碗端進來了,眼睛有一瞬間瞪得溜圓,而後緊緊閉上,肩膀也垮了下來。
千潤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因為她也滿腹心事,一見甯寰本人,整晚的心理建設徹底崩塌,那種無法被一句“活該”抹消的愧疚感再次泛上心頭。
萬一……她希望這個萬一早點發生……在推進姑息養奸計劃的過程中,大戰的源頭被她找到了、幹幹淨淨消滅了……
她一定要花些時間重新教導甯寰一遍,用人世間的真善美把他的本色染回來,還要準備很多好吃的向他道歉。
然後就是皆大歡喜啦!甯寰從畸變的命格中解脫,學富五車、滿身腱子肉地回到湯虞國,高高興興繼任國王,推廣順應天道的政策延緩國家腐爛,不再意志消沉地把好好一個王位當燙手山芋拱手讓出——隻要能及時止損,想必他也不會變成特别貪心的人,老百姓得到了這樣的國王,又沒有戰争的侵擾,補償了妖族,至少在下一個百年會過上幸福安穩、風平浪靜的日子。
反之,如果不成……
也不是沒有操作空間。
如果千潤是出現在甯寰生活中最大的那個惡人,惡就惡在“小打小鬧都停一停,隻有我才能欺負他”……因為世界而恨透了世界,和因為一個人而恨透了世界,兩相比較之下——可行、非常可行。
她作為仙人,比起對惡行無知無覺的凡人,更能承受倒置本末的懲罰——有沒有懲罰還不好說呢!據她所知,順産的孩子都是頭朝下、腳朝上的,否則就要取名為“寤生”,此生隻能和母親黃泉下相見,她這麼對待甯寰,也是一種對天道的應象。
“朱長老、朱長老?你怎麼了?”
甯寰小心翼翼的聲音把她拉回了現實。
生怕吓着孩子,千潤擠出一副笑臉:“昨晚睡得好嗎?”
“嗯……”
十年前的甯寰沒經曆過那些糟心事,看來還沒患上失眠症。想起那碗水,千潤寬他的心:“别怕,瓊華居比你們弟子房還是安全些的,你住在西廂房,不管從正門進來還是翻牆進來,都要繞過我的寝居才能找到你;你睡得沉、我睡得淺,要是妖怪來了,我能先替你打飛了他們。”
越說越覺得此話異樣地耳熟。甯寰眨眨眼,把一碟荷葉狀的點心推到千潤面前:“長老,你吃這個,這個不辣。”
喲,這麼貼心啊。
千潤這回露出了真心的微笑:“謝謝,但我也不愛甜食,你還在長身體,這一桌你都包圓了吧——正好我今天閑着沒事,用過早飯,我帶你去蓮池看師兄們怎麼練劍。”
口吻和哄小孩一樣,聽起來就像在說:“用過早飯,我帶你去蓮池看青蛙怎麼用舌頭卷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