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種可能嗎?
這就相當于一個人,非妖非魔、非人非仙,嘴裡未必含着口黑狗血,但她/他就是被天道判定為“活在世上”,鬼差見了也會收起勾魂索無趣地走開。
難不成——古神?古神不就是這種情況嗎?
然而這隻是在類比,喻體的答案找到了,他們讨論的主體仍舊是一個“空間”。
“你說,建木通道會不會就是這麼回事?”
鏡仙悶聲道:“你能先停一停嗎,我頭暈——好了好了,我下輩子一定要長隻手出來拉住你。至于那處秘境,我懂你在擔憂什麼,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所謂的‘無縫地帶’,充其量也是種誇張的形容、并非實在的描述,你身在其中有這種感受,一定是忽略了它和現實的某些聯系,比如說……那條鎖鍊,不是很像我們用來在海獄禁锢魔族的嗎?海獄内部的情況隻有看守才知道,有些不可為外人道的特殊規則也無可厚非,但你能說海獄不屬于三界嗎?”
千潤被說服了:“對啊!與其說超脫三界外,不如說是超越了我們的見識——所以宗主是把自己關在監獄裡?他犯了什麼事?勞民傷财但登仙失敗?好,我知道你又要說那個‘這就等你來’開頭的句子了。既然元神都修複好了,你倒是替我出出力啊!”
“好的千潤大王,我再強調一遍,為了三界的和平,你的幫手隻能是我。”
千潤想起一切的開端,無奈道:“你倒是會推卸責任,究竟誰是誰的幫手啊!”
一成可能性的線索聊完了,兩個仙人默契地把話題轉向了九成可能性。
“說實話,我現在也有點六神無主了,你們管這叫什麼來着,‘陷入瓶頸’?要不是親身經曆過,我哪知道扭轉一個人的命途并不比阻止一場大戰簡單——最颠覆我常識的是……我就跟你一個人說,人的命格好像都是假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同的人總會往相同的方向走,甯寰也是,我現在有種感覺,就算我完全不幹涉,他也會慢慢變成十年後那個神志不清的殺戮狂……唯一的區别是,現在的他還算信任我,又不完全信任;其實這很好,保有戒備心符合人之常情的秩序,可是秩序又從何而來?要麼是大人教給他的,要麼是他們生來就寫在骨子裡的。”千潤頹唐地往椅背上一仰,“而我要做的就是破壞這種秩序,辦法是:由我來成為他唯一的敵人。”
“……我不太理解?最後那個結論從何而來?”
“就是說,個人的災難有時候就和天災一樣嚴重,如果我無力阻止災難的來臨,就要盡量把損失降到最小,這大概就是最外層的螞蟻抱有的決心。”
鏡仙忽然發出冷笑:“凡人的話你也信。”
“凡人又如何?兼聽則明嘛。”千潤彈了鏡子一指頭:“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我不在千藥園,沒人給你擦臉,所以你生鏽啦?冒綠光啦?”
“可不是,身上都有銅臭味了。”
“那是要發财的征兆哇!無論如何,你也盡可能地努努力吧,都是為了我早點回來給你擦臉,對吧?接着回答剛才的問題,我的想法很簡單,甯寰抱着對我一人的恨意成為魔尊,這樣才能積攢愛世人的力氣——誰叫你丢給我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既要把人逼入魔,又要勸他向善,想要達成平衡,除了讓他恨得具體,我想不出别的辦法。”
“是這個理,難為我們千潤大王了。”
許是等待太久,加上元神剛修複好,鏡仙這一趟話很少,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千潤便放他回去歇息,看着鏡中的自己,這才放任虛弱爬上脊背。
她還是克服不了把人引向歧途的殘酷和艱難,暫時逃回了一成可能性中:行行好吧,如果天道在聽,但願甯寰不用經曆這些,最後吃頓好的、得到許多延年益壽的仙丹,忘掉那些上蹿下跳滿口仁義道德的仙人,過上風平浪靜的生活。
奇怪的是,這時她腦海中響起另一個聲音:屆時,如果你也能忘了他,這樣還算公平。
天道的公平是相對的。千潤讓那個聲音放心:我會活很久很久,久到什麼都忘了,就像現在,我連自己是如何來到這世界的都不記得了,時間也不過才……幾百年嗎?幾百年吧。
回到現實中,計劃是暢通的,每一個節點她都深思熟慮過了:接下來的首要任務,是讓甯寰全身心地信任她,為了搶占高地,最好的方法是讓他失去對任何人的信任,進而誘發生存危機,不得不依賴同樣不信任任何人的千潤;最後的最後,再由她親手把這份信任打破。
千潤把手摸向那個裝滿仙藥的腰包,一個主意在腦中成型了。
……
翌日清晨。
新弟子在幾日前已并入練劍隊伍,一早便跟師兄一起在蓮池邊集合。千潤再次大張旗鼓地來到濯漣亭觀看,休息時間又假意離開,趁人不備,轉身藏入一叢山茶花後。
不多時,告假的甯寰飄然而至,東張西望一陣兒,沖一處僻靜的角落點點頭,在那裡向星衍等人展示了他剛偷出來的匣子。
那裡面放着許多未被使用過的密言珠。星衍正要接過,甯寰卻把手一縮:“咦?昨天——不,好像不對。”
“哪裡不對?”星衍不耐煩地搶過匣子,“趕緊的,别廢話,翠微子師姑剛離開蓮池不久,要是她回去發現匣子丢了,你可就完了。”
甯寰搶不過他,艱難地忍住幾聲咳嗽,又低聲提醒道:“師兄,你該不會是要把密言珠捏開看吧?我覺得不妥,一定會留下破綻……”
反正火也燒不到自己身上,星衍一揮手道:“欲成大事怎能投鼠忌器?發現了倒還好,要是她問起來,我們正好反咬她跟賊人串通;拔出蘿蔔帶出泥,确保對門派有異心的一個也跑不掉!”
說着,他随手捏開——性格使然,果然是最飽滿的那顆密言珠,細細的粉末在半空中逐漸形成文字:
翠微子:卧底計劃順利實施,甯戚已成功打入星衍為首的弟子幫派内部,正遵照我的指示搜集其拉幫結派、侮辱長老的證據,相信不日便能促成幫派分裂、找到充分理由驅逐星衍,一整門派清風。
星衍讀完這行字,看向甯寰,眼裡升起兩簇完全不帶思考痕迹的火苗。
“甯戚,這才是你不敢讓我捏開密言珠的理由吧——”
就是現在。
千潤拿出藥瓶,那裡頭裝着可以放大人情緒的藥粉,拈起一撮變隻蜜蜂,叫它振動翅膀飛向那僻靜處,在師兄弟身邊繞了幾圈,“嘭”一聲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