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在信裡寫的内容就隻有一個目的:讓李雲鶴進宮一趟,代替他,把此事的一部分真相,提前告知給東宮。
隻有這樣,他才能在朝廷走狗被揭發的時候,提前占據上風,擁有絕對的勝算。
他并非豪賭,而是相信如今太子不會暴戾無度地對大理寺下手,何況太子面對這樣一個局面,他尚且是一個心中存有良知與信任的人,也仍然記挂着江山社稷和大梁疆土,即使他看不見蒼生如何,但是隻要有人在這個時候提醒他,站在他的面前,就夠了。
必須一試。
李雲鶴在大理寺中接到了那封信,他大概看了一遍,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仍然是低估了這個聰敏機警的年輕人。
曾經他以為,蔺央是耳濡目染了霍家的家風,又長期受到霍纓的影響,想必和霍家人一個脾性,公道正直,隻是有些過于執拗。
但是現在看來并非如此,蔺央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哪一點是真正“像”霍家人的,他身上找不出一絲霍家的影子,仿佛覺得誰生誰死都與他無關,他心中除了蔺央,其餘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可有可無的。
帝王家、國仇家恨、黨争和榮華富貴,什麼也入不了他的眼,他隻是為了霍纓,隻是為了保護他心中的那個人,才願意去做這一切的。
李雲鶴自诩和霍纓是一路人,可是仍然做不到霍家人那般的正直和大公無私,他隻想安于這大理寺一處,做好自己的職責也罷。
可如今他覺得,倘若是霍纓和蔺央,倘若是整個京城中萬萬人的生死存亡,那他舍棄這條命又當如何呢?
當天夜裡,慕容清正在禦書房裡批閱奏折,如今他監國的日子也不短了,幾乎已經完全理解了這個龐大的帝國是如何運行的,可随之而來的,不是野心的滿足和權力的膨脹,而是深深的無力感。
他剛過而立之年,風華正茂,原本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麼無能為力的時候,在他原本的設想之中,等到自己掃清了一切障礙,登上那個位置,等着他的必定是一片大好河山,國泰民安,四方臣服,萬人頂禮膜拜。
然而朝廷到處都是無能的蛀蟲,溜須拍馬的奸臣比比皆是,到了用人之處卻無人可用,北疆戰火紛飛,局勢不明,朝廷鮮血橫飛北燕人在眼皮子底下四處作亂。
這和他想象之中簡直是一去十萬八千裡。
慕容清無奈地揉了揉鼻梁,此時,一個小太監走過來,低聲道:“殿下,大理寺卿李雲鶴李大人求見。”
慕容清一愣:“這麼晚了,他來做什麼?有什麼事情等明天早朝的時候再說,跟他說孤累了,不見。”
小太監低下頭:“李大人說他的事情非常緊急,必須即刻禀報殿下,晚一刻都不行,更加不能在群臣面前開口,否則他極有可能性命不保。”
慕容清皺了皺眉。
性命不保,這是什麼意思?他是在暗示些什麼?
按照蔺央在信中囑咐的那樣說了,李雲鶴整理好了衣冠,沒過多久,那小太監果然去而複返,沒擡頭,低聲道:“李大人請吧。”
深夜的皇宮中靜悄悄的,連守衛都一聲不吭,安靜得像是這個世界上最荒蕪的盡頭。
李雲鶴邊走邊想,恐怕蔺央比他想象中更了解這位年輕的東宮殿下。
到了禦書房,他二話不說,便深深地跪了下去,叩首道:“臣李雲鶴,來向殿下告罪。”
這下慕容清更加摸不着頭腦了:“李卿快快請起,你這是做什麼?你何罪之有啊?”
李雲鶴還是沒有起來,直到慕容清又說了一遍“免禮平身”,他才緩緩站了起來,神色肅然:“臣為大梁欽差,奉命查京城血案,然而事情一步步明朗之時,卻查出此事恐怕與皇親國戚與分不開的牽連,臣不過寒門出身,無依無靠,心中清楚,若想苟且偷生,查到這一步,便該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