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有何圖謀嗎?可他身上又有什麼值得她圖謀的呢?
“看來汝等将吾之兒子養的不錯。”霁遙低聲笑道,“如何?吾之兒子可稱得上天資過人?”
“你究竟是誰?”度氏族長顫着聲音問道,當日種種猶在眼前,神明下凡,送來神子,他們早已計劃好一切,神已言明,神子需多磨煉,人間俗事多擾,神子經曆過了,自然便懂了。
可如今,計劃不過堪堪踏出一步,眼前這女子便跳了出來,她究竟是誰?為什麼會自稱神子之母?
“嗯?爾等追捧吾兒數十年,竟不曾問問,吾兒母親是誰嗎?”話是這麼說,霁遙卻神色淺淡,好似一切早在意料之中,“既如此,那吾不妨便再介紹一下,吾名霁遙,乃魔神之女。”
說到這裡,霁遙神色一轉,纖纖玉指指向高台上的青年,她本來就是美人,做出一副俏皮的模樣也毫不違和:“那他,作為吾之兒子,自然便是魔神之孫。如何?人類,吾兒之身份可能入爾等之眼?”
一言激起千層浪,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度氏族長,度氏放出的消息是度修儀乃度氏族長嫡幼子,如今,為何還會冒出一個魔神之女母親?這麼一說,豈非是度氏族長與魔神之女苟合,生了一個人魔混血的雜種,又強行以庶充嫡?那族長夫人又如何甘願的?
度氏族長心知大家對他産生了懷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解釋,當日神明送來神子,已是交代過不可洩露神子身份。如今情景,焉知不在神明預料之中。
若他輕易暴露神子身份,贻誤神子成長之機,屆時神明追責,他又如何能夠承擔這份責任?
懷着這份心思,度氏族長竟然隻餘沉默,落在等着他給一個答案的人眼中,這般态度,與默認有何區别?
所有人看向青年的目光瞬間便換了一種模樣,昔日,他們将他看作是度氏未來的頂梁柱,對他無不充滿熱切,如今,他的身份僅僅是存疑,他們看向他的目光便已隐隐帶上了厭惡,唯恐避之而不及。而這其中,也包含了不知内情的度氏中人。
這就是人嗎?
度修儀心頭有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隻是看着眼前種種,昨日一切,落在眼中,隻覺得好笑,又有無法抑制的憤怒。
霁遙此言不過春秋筆法,隻點明了他的魔之身份,卻絲毫不曾暴露祭神那一層面,但僅僅是這樣模棱兩可的說辭,就能勾起所有人對他的質疑。
旁人他無力多管,可是度氏中人,這些度氏中人,他昔日都曾一一關照過,那些熟悉的面孔落在他眼中,他都記得的,有些是他曾經指點過的,有些是他一直以來崇敬的……到如今,他們都用着厭棄的目光看着他,因為此時此刻在他們眼中,他是魔的後代。
魔,就該為人厭棄嗎?
度修儀的目光轉向衆人視線中心的青年身上,帶上了自己都覺察不到的擔憂,他當然知道青年那些不曾宣之于衆的心思,在青年想着要帶給族人榮耀時,他的族人已經要抛棄他了。
祭壇之上,青年怔愣地望着眼前一切,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但他畢竟不是凡人,很快便收斂了思緒,問道:“你說你乃吾之生母,可吾身上并無魔氣。就算你是,那為何此前吾從未見過你,你又偏偏在吾成年之禮上出現?”
“吾是否可以理解為,您的出現别有預謀呢?”他犀利地指出疑點,“不用提什麼母愛等說辭,不然您也不至于數十年對吾不聞不問。”
“小家夥說話真不讨喜。”霁遙好像也無心隐瞞,她自美人榻上緩緩起身,縱身飛至青年眼前,她的視線在青年身上逗留了許久,好似在尋找什麼痕迹一般,終于,她面上漸漸浮現出笑意,“魔脈被封,怪不得。”
“乖孩子,既然你不信吾,那當娘的就少不得要用些手段讓你好好認清事實了。”霁遙唇邊笑意越發張揚,卻無端一股寒意,“會有些疼,不過你乃吾之兒子,自然是不該怕的。”
話甫落,在她的指引下,沛然魔氣蠻橫地撞向青年心口。度修儀腳步微動,卻在這一瞬間想起,這是他的過去,是他的記憶,他擋了也沒用,何況根本擋不住。于是,他眼睜睜地看着魔氣湧入青年心脈,嚣張地沖擊着祭神留下的封印。
祭神實力遠高于霁遙,但人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本就不高,封印之力自然也要考慮到度修儀本身的身體條件。況且,祭神所下封印本就在數十年前,如今時間又過這麼久,自然也有所衰退。多重因素下,縱使霁遙實力不如祭神,竟也讓她以如此粗暴的手法沖開了封印一隙。縱使隻有這一隙,也盡夠了。
天生的血脈一朝解封,自然洶湧澎湃。青年體内魔氣瞬間躁動起來,幾欲要就此将他反噬。一旁祭司見狀,也顧不得其它,方要出手,霁遙信手一揮,直接将年邁的祭司打落高台。
青年當是痛極了,他狠狠地揪着胸前衣襟,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流下,他本能運轉功體,欲要抵抗反噬的魔氣,反而适得其反,一口鮮血噴出,雙膝一彎,不由自主地便跪在了地上。
霁遙神色平靜地看着這一幕,不見分毫動容。隻是順勢蹲下,一指挑起青年下巴,輕聲吟喃:“乖兒子,你說得對,你與吾之間确實不需要什麼感情。”
“不過為娘總要給你上一課。”
她的眼神掃過高台之下被壓制的中人,侍女本身武力并不高強,但凡這些人有心要救青年,并不是毫無辦法,但他們無一不選擇沉默,隻是如看戲劇一般看着高台上的一幕。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每一個種族都少不了的自私。”霁遙拇指輕巧地抹去青年唇間鮮血,随即,手下微微用力,掰過青年的頭,強迫青年看向高台之下衆生百相,她湊上青年耳邊,“你受難,他們隻會圍觀,看着你如此狼狽,就因為你是吾之孩兒。”
“枉你還想為他們謀福,多可笑。乖兒子,作為吾與他的兒子,你瞧瞧你過去這幾十年過得多愚蠢。”
青年神智已有些模糊,眼神逐漸渙散,卻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其中的關鍵詞,在這一瞬間回了神:“他?”
霁遙滿意地笑了,她在青年耳邊呢喃:“對,就是他,你的親生父親。”
她眼見着青年的注意力已經被吸引過來,低低一笑,将那個爛熟于心的名字一字一頓地告訴青年:“祭、神、秋、隐。”
度修儀沒想到霁遙會這麼簡單就将祭神的身份交代出來,難道她就不怕……思忖間,度修儀的視線轉向一旁,不知何時,祭壇四周已被結界包圍,他恍然明白了過來,霁遙當然不會交代祭神的身份,所以,早在他們不知曉得時候,四周便被布上了結界。
他的這番思緒攔不住霁遙的動作。她擡起一手,輕柔撫過青年的頭,舉手擡足間盡是母親的溫柔,隻是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動聽了。
“好孩子,吾又怎會讓你沾染上卑劣的人族血脈呢?”
“你是神與魔之混血啊。”
霁遙在他耳邊喟歎,青年心中大驚,眼中還帶着不敢置信。
度修儀大概能明白這種感受,他自幼被人告知,他是神之寵兒,神予他榮恩,他回之以赤誠的信仰。然而,這一天,他被人告知,他是神之子,卻也是神與魔之子,兩字之差,天差地别。
霁遙看着他這副模樣,竟然有些愛憐地撫摸着他的臉頰:“瞧瞧,吾之孩兒已經卑微至何種地步了?你的父親是這天地間最至高無上的神明,你擁有着最令人尊崇的血脈。”
“當然,吾乃你之母親……”她可以拉長了腔調,卻并未吸引青年的注意。霁遙無趣地撇了撇嘴,忽而眼睛一亮,繼續道,“所以你也有最令人厭棄之血脈。”
“可憐的孩子,你該怎麼做呢?”她輕輕問道。
度修儀也很好奇,面對這樣迥然的身份,昔日的他會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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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度修儀昏迷之際,楔子與即鹿驚愕發現,不知何時起,度修儀身邊不知何時飄蕩起淡淡魔氣,逸散四周。兩人驚詫之時,殿外忽而又起動靜。
楔子不禁凝眉,觀星台早知度修儀融合殘魂,他們在為度修儀護法,為何還會有人打攪?
門悄然無聲地開了,靈绮素緩緩踏入房間,見屋内情狀,并不多言,隻是神色十分為難。最終還是輕歎開口:“還請二位原諒吾唐突之舉,隻是事态緊急,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還請楔子随吾一行。”
即鹿與楔子對視一眼,很快便做出了決定,楔子起身随靈绮素而去。待至門外,靈绮素這才道:“看來你與吾觀星台确無緣分。”
“掌台何出此言?”楔子面含笑意,“吾少年入觀星台修習,成年後,吾之好友又與觀星台有所淵源,楔子以為,該是大有緣分才是。”
“你少年之時,吾欲留你,你卻因慈光之塔之故拒絕吾,後來多次作客觀星台,卻都匆匆來去,如今觀星台終究是留不下你。”靈绮素好似有些傷感,目光深邃,楔子竟也窺得一二分可惜。
但他并不為所動,相反,他更堅定了自己的猜測,隻道:“還望掌台告知,可是出了什麼事?”
靈绮素輕淡回道:“慈光之塔生變,無衣師尹被囚。”
短短十二字,道盡風波巨浪,令楔子難得有些怔愣。
無衣師尹被囚……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他聽錯了,無衣師尹手段不凡,如今更是地位穩固,誰能囚得了他?
他一時失笑:“掌台莫要說笑了。”
“吾并無說笑的必要。”靈绮素的視線轉向楔子,眸色中充滿關懷,“可需要協助?”
楔子其實也清楚這個答案,隻是初聞消息,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如今消息在心中轉了個圈兒,往日種種浮上心頭,他恍然明白了什麼,無衣師尹半生聰慧,不應該對自己被囚之事毫無察覺,所以……他早知今日結果,當日分明是特意支開他楔子的。
說多了,不過是不信任罷了。
不過,楔子卻是信任無衣師尹的能為的,他既然有此安排,想必心中早有決斷,他又何必回去讨人嫌呢?故而揮袖一笑:“吾想,師尹怕是并不需吾等協助。”
“此次事情不小,你便不擔心?”靈绮素問道。
“吾相信師尹會擺平一切的。”楔子方出此言,便被一語打斷,“那吾想,你怕是漏算了。”
隻見凋華顔與霈雲霓齊齊趕來,方才正為凋華顔所言。凋華顔行色匆匆,好似是急壞了,手中權杖都不見蹤影。楔子不知為何,心中忽感一陣不安,隻覺如芒刺背,下一瞬,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霈雲霓方才回來,到底不願見接下來的一切。故而隻是上前幾步穩住楔子,随即,不發一言,扶着楔子緩緩離去。
房門再次被打開,即鹿心有所感,一個閃身,破風聲傳來,化作铮铮劍鳴,隻見她原本打坐之地,一柄長劍巍然而立。即鹿心中一驚,回身望去,靈绮素與凋華顔雙雙現身,凋華顔輕哼:“看來,你放松太久了,連這麼簡單的任務都完不成。”
長劍四周忽起輕霧,一道紅色身影出現在即鹿面前,正是觀月劍劍靈月來醉。他嬉皮笑臉地應付着凋華顔:“我急着回去看煙兒,煙兒可離不得我,唉,你們說,道侶太粘人怎麼辦?”
饒是此情此景不對,即鹿聽聞此言也不由得有些無語,她在觀星台待了這麼久,自然清楚這兩隻劍靈的性格,說是月來醉粘留水煙還差不多,也虧得月來醉能張口就是胡說。
很明顯,靈绮素與凋華顔二人雖然習慣了月來醉的不着調,面上仍是有些無奈。月來醉可不管這些,也不打一聲招呼,轉瞬便消失在了衆人眼前。
即鹿終于能夠提起心神應對靈绮素與凋華顔,尚未開口,頸部忽然一陣疼痛,直接倒在地上。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她背後的月來醉扭了扭手腕:“差點忘了,我可不能讓煙兒以為我對别的女人有所憐惜,鹿……鹿姑娘?對不住了……”
語罷,便再次化作一道光飛速離去。
靈绮素與凋華顔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人緩步上前,随着她們步伐逐漸靠近度修儀,房門陡然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