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面容大改,變成了他完全不認識的樣子。
那雙眼眸變成了金色,如陽光一般燦爛的金色,傷口未曾止血,鮮血仍然汩汩外流,隻是那血卻是綠色的,莫名有些可怖。
最讓火狐夜麟恐慌的是,他看不見自己,那雙眼眸裡沒有自己,也沒有任何人。
天際雷鳴電閃,那道身影身邊亦然。
一道刀風破空而出,羅喉沖出了風雪之境。
他衣上染雪,逐漸浸潤了戰甲,雪水順着戰甲縫隙滲入其身,寒氣随之鑽入體内,似要鑽入羅喉筋脈之中。
但羅喉并不在意,他隻是提刀行至歸柳公子身前,天都之主沉聲問道:“這樣的面容,這樣的招式,你同他是何關系?”
他沒有提及姓名,可歸柳公子知道他說的是誰。隻是,他現在卻難以做出反應。
以他現在的實力,使用“天悲”還是太過勉強了。
羅喉收起了計都刀,默默打量着眼前人。忽然,他伸出手,以一股讓人無法反抗的力道扣住歸柳公子的肩膀,抓着人就化光離去。
月族,到底逃過了一劫。
但火狐夜麟逃不過劫數了。
幾乎是在羅喉動作的一刹那,火狐夜麟就閃身來到了歸柳公子身側。
然而,他還是慢了一步,隻能握住一抹流光。
火狐夜麟來不及深思,本能驅使着他直接追了上去。
事态緊急,曲懷觞撿了那柄劍,也迅速消失在衆人眼前。
“夜麟!”
蒼月銀血試圖阻攔,幽溟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大哥,讓他去吧,不然,他不會安心的。”
雖然擔心火狐夜麟的安危,但蒼月銀血心知肚明,幽溟說得對。
他不好評判二人關系,隻是總有些憂慮。
不過,很快,這點憂慮便被壓了下去。因為幽溟湊在他耳畔,說了一句讓蒼月銀血更加憂慮的話。
“大哥,我們來商議一下禅位的事吧。”
直到此刻,蒼月銀血驚覺,羅喉離開之後,幽溟再也不曾喊過他一聲“大将軍”。
另一邊,火狐夜麟與曲懷觞二人緊随羅喉步伐,一路急追。
随之,他們離開月族領地,離開月明湖,羅喉猶如戲耍一般,始終與他們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直到他們緩緩行入一處地界,一處荒蕪已久的地界,羅喉終于停下了步伐。
“你們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火狐夜麟才不管他賣什麼關子,眼中隻有一人:“放開他!”
不知何處飄來一道紅色身影,輕飄飄落在了羅喉身後,自羅喉手中接過了歸柳公子。
在火狐夜麟憤怒的目光中,那個人撫過歸柳公子的眼睛,甚至有些病态地低頭蹭了蹭歸柳公子的臉頰:“離開我,你竟淪落至此嗎?”
下一刻,他半抱着歸柳公子輕巧轉身,逃過了火狐夜麟的襲擊。
“易相,吾要他們做天都蘇醒的見證。”
羅喉話語甫落,無數黑色鎖鍊争相從地底鑽出,隻是這一次,這些鎖鍊的目标是火狐夜麟和曲懷觞。
火狐夜麟索性棄了手中匕首,幻化出一杆長木倉,劈向漫天飛舞的鎖鍊。
曲懷觞也不再旁觀,執劍加入戰局,配合着火狐夜麟一同應對着那些鎖鍊。
就在此時,羅喉也有了動作。
“吾沉睡已久的子民啊,該是你們醒來的時刻了。”
随着羅喉一聲低喝,刹那間風雲變色,大地碎裂騰動,在羅喉腳下,緩緩浮起一座巨大的都市。
隐埋日久的天都,終于在這一夜,抖落曆史的沉沙,再度出現在江湖,出現在衆人眼前。
在天都一衆“恭迎武君”的呼聲中,羅喉一步一步邁向王座,闇法之袍随風飄舞,時隔數甲子,這位天都君主再一次坐在了自己的王位上。
他冷冷盯着自己帶回來的“獵物”,火狐夜麟與曲懷觞深陷鎖鍊編織的囚籠之中,歸柳公子仍然難以動作。
“不畏死的戰士,吾欣賞你們的勇氣,讓吾看看你們究竟有多少骨氣!”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紅衣人便撤了那道囚籠:“諸位,撕碎你們的獵物吧!”
天都衆人奉令而行,齊齊動作,将火狐夜麟與曲懷觞圍了個水洩不通。
羅喉坐在王位之上,隻是看了一眼,便不再關注這場戰局。他的視線飄向一旁:“易相,此人,你當給吾一個交代。”
被稱作易相的人再次蹭向歸柳公子的臉頰,隻是這一次,一隻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歸柳公子終于恢複了對身體的主導權,他輕而易舉地推開這莫名的親昵,推開了那個人。
他理了理衣襟:“我也覺得小易當給我一個交代。”
金色鎖鍊再次出現,悄無聲息地彙聚、凝結成一把巨劍,最終,将矛頭對準了天都衆人。
眼見戰火一觸即發,雙方又要陷入大戰之際,羅喉突然叫了停。
羅喉看着眼前一團亂象,視線再次定在了自己的這位易相身上。
别人不會管他在想什麼,他一叫停,天都衆人立馬停了動作。火狐夜麟與曲懷觞頓感輕松,眨眼間便來到了歸柳公子身旁。
易相,或者說,易别言眨了眨眼睛,仿佛身處衆人視線中心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武君确定要在此時聽嗎?”他笑盈盈地開口,目光卻不住飄向歸柳公子。
最後,他索性再次摟住歸柳公子的肩膀:“武君應當看到了,這是我的兄弟。”
旋即,他又湊向歸柳公子耳邊,以一種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道:“武君,同樣是我的兄弟。”
然後,他故作驚訝地合掌:“呀!其實我們是一家人啊!”
這副作态,好像之前的劍拔弩張都是假的一樣。
但是這一場戲,隻有他在兢兢業業地做一名好演員,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配合。
不過易别言也不嫌尴尬,他又親切地牽住歸柳公子的手,說出了一句頗為經典的話:“既然做客天都,不如住一些時候?”
簡稱,來都來了。
歸柳公子居然也順勢接了他的戲:“好啊。”
“那你的朋友?”易别言看向火狐夜麟與曲懷觞。
不需要歸柳公子暗示或是怎樣,火狐夜麟立馬站了出來:“吾陪你!”
“懷觞亦然。”曲懷觞輕輕颔首。
真正的被忽視的天都之主·羅喉看着這一場鬧劇,再次出聲:“吾允準你等住下了嗎?”
歸柳公子頗為感慨地歎了口氣:“看來你說話不太好使,我們還是先行離去吧。”
“看來我們沒有今夜的緣分。”易别言也有些怅惘,隻能又一次先斬後奏道,“那你們走吧,下次再來。”
這一次,還沒等羅喉說話,黑色鎖鍊便裹住三人腰身,直接将人扔出了天都。
這一番行雲流水的動作之後,易别言拍拍掌,再擡頭,隻見天都衆人驚愕的臉色以及武君黑黢黢的臉。
他輕輕咳了一聲,而後便是與一副與之前迥然不同的表情:“武君,下一次,吾會讓他心甘情願走入天都,為武君所用。”
他的保證并未得到羅喉的認可,隻得到一句反問。
“哦?是嗎?”
被扔出天都的三人好歹都有功力傍身,也不至于摔得一身狼狽。
等他們站穩身體,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天都地界。
“你們不問我嗎?”歸柳公子問道,他以為,剛剛在天都發生的一切該讓眼前兩人疑惑的。
但火狐夜麟和曲懷觞都選擇了沉默,或許曲懷觞有什麼要問,可他看着歸柳公子大變的面容,還是選擇了沉默。
他們沉默,歸柳公子也沒主動說話。
忽而,他腳下一個踉跄,火狐夜麟再也忍不住,幾乎是眨眼間便出現在歸柳公子身側,将人扣在懷中。
陌生的面容令火狐夜麟有些茫然,可他還是保持着那樣的動作。
他聽見歸柳公子出了聲,溫柔的嗓音說着自己聽不懂的話:“夜麟,你來扶我,可以嗎?”
火狐夜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視線不斷飄向曲懷觞,可曲懷觞也沒有什麼反應,隻是含笑看着他們。
他到底還是沒說話,不過動作很誠實,扶着歸柳公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一片靜寂中,他聽見歸柳公子問:“夜麟,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辦呢?”
火狐夜麟低頭,那雙眼眸裡的金色逐漸褪去,鮮血也轉為了紅色,那張臉也變成了熟悉的模樣。
一切的異常似乎都消失了,仿佛之前的一切隻是火狐夜麟的幻覺。
他沒有問為什麼,隻是看向了曲懷觞,看上去很平靜、甚至還帶着笑意的曲懷觞還抱着那把瓊英劍,但是火狐夜麟清楚地看到曲懷觞的手在顫抖。
火狐夜麟不敢想歸柳公子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也不敢想曲懷觞的表現是真是假,他的腦海中隻有那個“死”字。
簡簡單單一個字,猶如一把重錘,反複敲打着火狐夜麟的心髒。
他居然有些不敢去想那個結果了。
可他也不願訴之于口。
于是,第一次,在歸柳公子面前,火狐夜麟用十分強硬的語氣說:“你不會死!”
歸柳公子好像得到了什麼答案一樣,噙着笑意應道:“好,我不會死。”
最後,他腳步一頓,軟倒在了火狐夜麟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