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他得到了回應。
當他手中有了力量,當他再也不是當初那樣渺小,他也得到了回應,得到了知道一切的機會。
——僅僅是一個機會。
神明說:“吾在神界等你。”
于是,有了之後那一切。那一場大戰,那所有的鮮血與犧牲……
完整的雷劫讓他無力思考太多,直到如今,度修儀恍然驚覺,在一切的最後,神明給予了自己的孩子最後一份禮物。
祂要将度修儀與易别言分離,但祂算不到時空亂流,也算不到祂的魔魂于暗中窺伺。
如今,如祂所願,兩魂分離,彼此難以互相影響。然而,禮物也藏了一份危機。
他的好父親,永遠學不會送禮。
歸柳公子很快想通了這一切,但是卻不願意睜眼。
眼下,還有一件事需要他面對和解釋。
他還是不擅長披馬甲,掉馬翻車也太快了!為什麼楓岫主人他們都沒事!
手心處湧上一陣癢意,逼着歸柳公子不得不睜眼。
果然,入目即是曲懷觞的微笑:“好友,是懷觞不堪入好友雙目嗎?”
轉頭一看,火狐夜麟倚着牆壁,視線卻始終落在他身上。再一看,一邊桌子上還有天不孤的繡繃。
一個答案浮現在腦海中,但歸柳公子還是不願面對現實,直到側目,紅楓悠悠,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這種情形,楓岫主人,又是你!
吾命休矣!
此時此刻,被歸柳公子在心裡狂紮小人的當事人其實頗為悠閑,絲毫不知道自己頭頂被人扣上了好大一口黑鍋。
相較于屋内一衆人,楓岫主人可能是見慣了歸柳公子暈倒,大有已經習慣了的架勢。
剛開始看到好友暈倒,楓岫主人當然也是着急擔憂的。但是他的好友暈倒是常事,最後大多都無礙。
哪怕知道不該這麼想,楓岫主人還是不可避免地會覺得,自己好友的命确實很硬。
常年殘血,但死是不可能死的。
不過,楓岫主人很放心,不意味着别人會放心。
别人不放心,就要來找楓岫主人不開心了。
楓岫主人怎麼都沒想到,很久沒來信的拂櫻齋主居然就這麼水靈靈地來信了,來信名頭還很光明正大,是來指責他楓岫主人的。
粉嫩的櫻花飄飄蕩蕩,楓岫主人擡手屈指,輕而易舉地将花拈在手中,拂櫻齋主的臉緩緩出現在眼前。
“容吾一猜,好友此番……”
“楓岫主人,你的良心何在?”
當事人楓岫主人:?
“你究竟有何謀劃,要将他連番推入險境?”拂櫻齋主的怒火似乎要跨越時空,将對面的罪魁禍首點燃。
楓岫主人倒是很習慣拂櫻齋主的怒火了,他指尖輕點櫻花花瓣:“好友此言何意?”
“營救曲懷觞,強會太學主,如今為救月族直面羅喉……”拂櫻齋主對歸柳公子的行蹤如數家珍,直到最後,他冷冷一笑,“楓岫,你将他推至台前,又教他屢屢遇險,意欲何為?”
“哦?看來好友是為歸柳鳴不平了。”楓岫主人不意外拂櫻齋主如此了解歸柳公子的行蹤,更不意外對方的怒火,意外的隻有一點。
“但,好友是以何身份質問與吾?”
清脆的響聲傳入兩人耳中,拂櫻齋主面不改色地翻過手,将茶杯碎片擲于桌上。
他不說話,楓岫主人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直到一聲驚呼傳來,被拂櫻齋主支開的小免突然出現。
眼尖的小兔子立馬發現了異常所在,當即拱到拂櫻齋主身側,捧着齋主的手好不心疼:“齋主,你怎樣了?”
“無事,小免,替吾去拿傷藥。”在小免面前,拂櫻齋主強忍怒火,故意往後一靠,翹起二郎腿,支使小免離開。
單純的小兔子是根本察覺不到大人的壞心思的,尤其是擔憂上頭的小兔子。
等小免急急忙忙跑去拿藥,拂櫻齋主才緩緩開口:“自然是以好友的身份,身為你們的好友,吾關心你們的安危,再正常不過。”
“是你們還是隻有那一個人?”楓岫主人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楓岫,适可而止!”拂櫻齋主有些羞惱。
楓岫主人輕笑一聲:“好友,楓岫忝居其位,好生惶恐啊。”
“大千世界,還有你楓岫主人惶恐的事嗎?”拂櫻齋主嘲諷道。
“吾非神聖,心有惶恐,亦屬常事。”楓岫主人手指輕輕壓住櫻花花瓣,“譬如此時此刻,吾實在惶恐,好友心念之人長眠夢中,那吾寒光一舍能否在好友怒火之中幸存?”
這一次,拂櫻齋主不再回應他,隻是又一次冷笑,“楓岫,你三番四次撩撥與吾,是當吾看不出你的心思嗎?”
“吾不會忘記吾尋你初衷的。”拂櫻齋主微微揚頭,“你若無法照料他,吾可以,拂櫻齋随時對他敞開大門。”
楓岫主人啞然失笑:“好友,拂櫻,你以為,你的心思,楓岫當真毫無所覺嗎?”
“那又如何?”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拂櫻齋主就不會被楓岫主人一句話輕易激得臉紅了,甚至于,這一次,他還能反擊,“你以為,他亦無所覺嗎?若非……”
蓦然失聲,拂櫻齋主想起了後腦的傷口,想起了那一天。
對方下手毫不留情,可拂櫻齋主想起對方的模樣,心還是會為之顫動。
歸柳公子下手那麼果斷,拂櫻齋主本以為,是自己吓到了他。
可他又接到消息,對方幾次三番前往月族,如今更是因月族一戰,力抵羅喉在江湖名聲大噪。
歸柳公子不是輕易沾染塵世的人,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個可能——楓岫主人。
拂櫻齋主攥緊了袖間玉佩,歸柳公子從不願意聽自己的,隻是等一等也不願意。
可他卻願意聽楓岫主人的……
他眼睜睜看着,他們兩人之間,插入了一個又一個人!
一個無衣師尹,然後是楓岫主人,未來還會有多少人!
果然,他還是應該……
将人放在眼前,扣在懷中,才不會有其他人插足!
拂櫻齋主這邊心緒百轉,楓岫主人也未見有多平靜。老神棍搖扇深思,若非?若非什麼?
老神棍目光如炬,心細如發,怎麼可能看不出拂櫻齋主眼神之中暗含的占有欲?
這種眼神,他在無衣師尹身上看到過。
太熟悉了,這種眼神實在太熟悉了。
以他對這些人的了解,給這些人一個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将人拖回自己的領地,将人牢牢地鎖在身邊。
人之貪欲,在所難免。
但是,怎麼可以呢?
他阖上雙眸,神思放開,忍不住飄向客房,曲懷觞和火狐夜麟還陪在歸柳公子身邊,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這樣很好。
他選的人,會比無衣師尹、拂櫻齋主好得多。
無論是度修儀,還是歸柳公子,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楓岫主人絕不允許他人染指這條路!
楓岫主人收回神思,緩緩睜開雙眼:“若他甘願同好友離開,那便教他親自來找楓岫。”
語罷,楓岫主人便單方面掐斷了這則通訊,徒留拂櫻齋主憋了一肚子火,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他如果能讓人心甘情願和自己離開,怎麼可能會來找楓岫主人?
橫亘在他們面前的障礙太多了,拂櫻齋主必須想辦法将這些障礙一一抹平。
所以,果然,一切的一切,還是要及早将佛獄引入才是。有佛獄在,拂櫻齋主就不會這麼被動。
他攥緊掌心玉佩,微末鮮血染上碧綠的玉。
拂櫻齋主好像察覺不到疼痛,反而緩緩地笑了出來。
他不用急的,那個人身邊的第一個人是他,哪怕中間有了再多人,最後,也隻會是他。
楓岫主人就沒有拂櫻齋主想得這樣多了,通訊結束,老神棍随手就扔了櫻花花瓣,溜溜達達地去了客房。
以一敵三頗有些束手無策的歸柳公子,一察覺到楓岫主人的氣息,立馬将目光投向了楓岫主人。
如果眼神能殺人,恐怕楓岫主人能死千八百次。
但是老神棍對這樣的目光視若無睹,他的視線依次劃過天不孤、曲懷觞和火狐夜麟,詭異地帶了些欣慰。
最終,他的視線定格在歸柳公子身上,這是正兒八經的小白菜。
可惜,觊觎小白菜的人太多了。
不過沒關系,他會給小白菜豎起一道高牆,将某些心懷鬼胎的人隔絕牆外,讓小白菜能夠好好生長。
現下,圍牆已然初見雛形,是時候該再加固一下了。
老神棍全然不顧其他幾個人還在進行什麼逼問的話題,也不顧歸柳公子譴責又帶着幾分求救的目光,輕飄飄地就扔出一個雷。
“好友,再不起身,怕是雲霓姑娘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