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閻王鎖早有預料,輕巧一滑便躲過了閻王祖的襲擊:“表兄啊表兄,我們兄弟這麼久沒見,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陰險”
“承蒙誇獎,表弟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閻王祖一擊不中,也沒失望,反倒是笑着恭維了回去。
就在他們扯皮之時,雲端之上,一道紫衣身影踏月而來。
“笑看嫣紅染半山,逐風萬裡白雲間。逍遙此身不為客,天地三才任平凡。”
楓岫主人徐徐落于半空,正對上羅喉的注視。
他好像并未察覺羅喉刹那間的變化,唇間含着隐隐笑意:“楓岫主人幸見武君。”
羅喉還沒尋到時機找他,他反而自己送上門了。
但是恰逢如此時機,羅喉并不覺得對方是為了天都而來,沉寂許久的人在這種時候出現,羅喉沉聲道:“你為神之子而來。”
“然也。”舊識重逢,楓岫主人全無叙舊的心意,這一次,他的目标隻在神之子,亦在度修儀。
羅喉見對方如此坦然,問:“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楓岫主人悠然搖扇:“昔日有因,今日結果。因果輪回,不外如是。”
“那楓岫主人的果在何處?”清亮的聲音接過了楓岫主人的話,楓岫主人微微垂眸,果見度修儀抱着一名嬰兒緩緩登上天都塔樓。
那名嬰兒神态安詳地窩在一團火紅色衣物之中,明明未曾足月,看上去卻好像比正常出生的嬰兒還要康健。
度修儀也沒管塔樓之上風聲蕭瑟,就這樣抱着嬰兒來到邊緣,站在羅喉身側,仰頭望着楓岫主人:“昔日你種下的因,如今在何處結果?”
楓岫主人注視着許久未見的友人,蓦然輕歎:“自然便在眼前了。”
度修儀還以為楓岫主人說的是他懷中的神之子,這個孩子是汲取了度修儀的神力方才降生,但度修儀的腦海之中卻隻有太學主留下的話。
他永遠将自己的未來賭在這樣一個孩童身上。
他忽然擡手捂住了神之子的口鼻,又一次看向楓岫主人:“我要他死。”
“好友。”楓岫主人微微擡扇,首現自身實力,竟然隔着虛空撥開了度修儀的手,“吾不能讓你殺他。”
“為何?”
面對度修儀的诘問,楓岫主人居然沉默了,他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凝視着度修儀。
度修儀突然有些倦怠,随手便将神之子抛出,精準無誤地扔入楓岫主人懷中:“那便随你處置吧!”
随即,度修儀便轉身離去,兀自下了塔樓。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和羅喉說一句話。
羅喉被人無視,也沒生氣,古井無波的眸望着楓岫主人離去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什麼。
亂神策與封魂印兩人想不到太多,直接一起跟了上去。
被留下的閻王鎖和閻王祖面面相觑,閻王鎖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露出一個十分和善的笑容:“表哥,我突然有一個想法。”
閻王祖笑得也陰險起來:“我突然也有了一個想法。”
兩個人對視一眼,似乎是明白了對方在想什麼,瞬間又親親熱熱地摟抱在一起。
“好表兄!我就知道,你還是這樣沒有底線!”
“好表弟!我就知道,你還是這樣陰險毒辣!”
不知道是被度修儀的動作給吓到了還是因為離開了度修儀,神之子哭得格外慘烈。
楓岫主人卻不在意他的哭聲,隻是随手抱着神之子,信步踏空向天葬山而去。啼哭的神之子周身忽現金色光芒散向大地,而這也導緻楓岫主人每踏出一步便是遍地生機。
追得最快的亂神策與封魂印甫沾染上金光,便發出一聲慘叫,當即現形,嘔出一口鮮血。
與此同時,天際忽來淩厲真氣,受金光所創的亂神策與封魂印無力阻擋,一同受了這一擊。
頓時,痛苦的哀嚎聲于深夜擴散。
此時此刻,閻王鎖和閻王祖才姗姗來遲,見到二人慘狀,閻王鎖定睛一看,立即驚呼:“啊這這這!骨肉錯置,卻留一絲氣息不斷,好毒辣的武功!”
“看起來讓人很想吐。”閻王祖看了看地上慘無人形的軀殼,嫌棄地“嘔”了一聲,當即化出光鐮砍向亂神策與封魂印,“我來幫他們解脫。”
閻王鎖對此毫無反應,隻是輕歎:“看來想讨回神之子,沒那麼簡單了。”
閻王祖陰恻恻道:“拼看看才知道,繼續前進。”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在天際若隐若現:“當虛藏襲向大地,染紅的羽翼榮耀天際,光明之眼,照耀前途,黑暗步伐,踏出生機。”
“當命運之鱗流動,正義的道标回歸自然,聖道開啟,神鬼贊樂,流星墜落,天地讴歌。”
拂櫻齋花圃之内,拂櫻齋主不顧一旁無執相還在,負手望天:“當陰陽之門交錯,操命之邪手蠢蠢欲動。神祇已逝,時空淪喪,北辰隐遁,暗星浮耀。”
嘯龍居之中,極道先生亦緩步邁入涼亭:“當真理嶄露先端,希望的盡頭通向毀滅。金烏展翅,雙日同天,天道不存,萬籁無聲。”
他擡頭一觀,舉手遮住太陽光芒,驚見一雙鳳凰黑影,然而轉瞬之間,那對黑影又被金色聖光吞噬。
極道先生輕笑一聲:“哈!有趣!”
楓岫主人緩步來至死國大門之前,天狼星仍然守在門前,克邪聖器仍然還發揮着作用,卡在大門之間。
眼見着楓岫主人懷抱神之子而來,天狼星橫鐮相待:“你是何人?”
“我嗎?”楓岫主人輕笑掠過天狼星,“我同你們一樣,是困于紅塵、囿于天命之人啊。”
天狼星下意識轉過身,試圖阻攔楓岫主人:“你要将神之子交還死國?你知道會引發怎樣的代價嗎?”
“他自來處來,亦當往來處去。所謂代價,是命運的籌碼,而籌碼……是談出來的。”
簡短交談之間,楓岫主人距離死國大門僅有一步之遙,他觀望着那枚克邪聖器,微微沉吟,如果就這樣草率拔出克邪聖器,死國惡靈必将傾巢而出。
那麼,要将神之子送回死國,必然……
風聲蹊跷,楓岫主人腳下一個錯步,堪堪避過逼命而來的長鐮。
閻王鎖偷襲未成,利落地轉回天狼星身邊,拍了拍天狼星的肩膀:“師弟啊,你還在發什麼呆!”
“絕不能讓他将神之子送回死國。”天狼星垂眸,在必要時刻,他并不介意同閻王鎖聯手阻攔楓岫主人。
閻王鎖笑眯眯附和:“看來這一次我和師弟是心有靈犀了。”
話音甫落,閻王祖同樣追尋而來,他看了一眼閻王鎖,果斷擋在了閻王鎖同天狼星身前。
死國……
同樣來自死國的魖族再度交戰。
“表哥,阿祖,對不住了!我果然還是更喜歡和星仔一起啊!”閻王鎖浮誇地喊道。
天狼星和閻王鎖罕見地再次聯手,一起攻向閻王祖。
然而,就在天狼星出招瞬間,他便感知到不對勁,臨陣變勢,于半空之中扭轉身體,這才避過身後偷襲。
閻王鎖頗為可惜地歎了一口氣:“我就知道,偷襲不管用了。”
“二打一,是我們占優勢,是你非要偷襲。”閻王祖譴責道。
閻王鎖故作扭捏:“是因為我太重視師弟了啊!”
“不管了,阿祖!該用那一招了!”
閻王鎖、閻王祖這對表兄弟在這時候相當合拍。
“死神!”
“渡關!”
極招将出之際,二人身後忽然傳來兩道掌氣,來自死國的兩大高手幾乎是在刹那之間便被擊退數步。
兩個人摸摸身體,隻摸到一頭露水,閻王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咦?不會疼,沒受傷!”
閻王鎖也摸不準對方路數:“這是什麼招數?”
無人應答。
他一轉頭,驚呼:“阿祖,你怎麼笑到拉尿?”
閻王祖呆呆地伸手去摸,隻摸到一手血:“這這這……這是血啊!等等,閻王鎖,你怎麼在流鼻血?”
閻王鎖後知後覺地摸向自己有些異樣的鼻子,才發現這陣鼻血怎麼都止不住:“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一直在流血?”
直到此時,楓岫主人才好心解釋道:“你們外表無恙,内腑已受重創,除非兩個時辰靜止不動,否則血會一直流,直到流幹為止。”
兩隻魖瞬間大驚失色:“什麼,你你你……你這個人!”
“我這個人真是仁慈啊!”楓岫主人笑呵呵地接過了兩個人的話,毫不客氣地自吹自擂。
“阿祖,我第一次發現,世界上居然還有比你更無恥的人!”
“表弟,我也是第一次發現,居然還有比你更陰險的人啊!”
一招!
天狼星握緊手中光鐮,眼前人隻用一招便制服了閻王鎖與閻王祖,他低聲問道:“你究竟所圖為何?”
楓岫主人對天狼星的态度倒是十分不錯:“我所求應當同你一樣。”
天狼星不解:“那你為何要将神之子送回死國?你可知……”
“一味阻撓,隻會令苦境多一個敵人。”楓岫主人眸若寒星,“與其兩敗俱傷,不如各退一步。”
天狼星有些恍惚,就在這時,楓岫主人順手灌勁于克邪聖器之中,頓時,纏繞在死國門邊的衆多惡靈哀聲不絕,瞬間灰化。
緊接着,楓岫主人直接趁機拔出克邪聖器,死國大門緩緩開啟,一雙大手自黑暗無邊的異界空間之中探出。
“你一定就是地之者。”
在得到地者的肯定後,楓岫主人便将懷中神之子交出:“神子歸位,兩界皆可安穩一些時候了。”
地者宛如附和一般吼了一聲,接過神之子便收回了雙手,死國大門亦緩緩關閉。
楓岫主人目送神之子離開,旋即催動術法,将克邪聖器重新嵌入死國大門。與之前不同的是,這座神秘的大門竟然緩緩消失在眼前。
“這就是你說的籌碼嗎?”天狼星問。
楓岫主人悠然搖扇:“離别,是為了再度相逢,隐蔽,是為了再度現世。而這,都需要時間。”
老神棍翩然一笑:“時間,是最寶貴的東西。”
天狼星望着楓岫主人的目光有些奇怪,但他到底還是低下了頭,仿佛贊同了楓岫主人的說法一般。
此事将結,楓岫主人也不吝啬于指點一番天狼星,這個魖族的未來即将走向何處?
總歸,不能困死在天葬山。
他正欲開口,忽然自身後傳來一聲驚爆,楓岫主人匆忙回頭,乍見天地之間金光大盛。
甫才關閉的死國大門突然再次出現,這一次,就連克邪聖器也無法壓制死國大門,大門連帶着克邪聖器直接被一陣氣浪掀飛。
楓岫主人與天狼星急忙閃身,這才避過了逼命的氣浪。
兩人站定後,透過大門,隻見一片黑暗空間内,金色聖光如同絞殺一般,所過之處,死國魂鬼立即現形,在金光之中哀嚎連連,轉瞬之間便化作齑粉。
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大雨。
驚怒聲自遙遠的異度空間傳來:“神子啊!”
“楓岫主人爾敢?!”
死國孤魂倉皇出逃,一邊逃一邊哭喊:“神子死了!神子死了!”
雨滴無情,一點一點砸在了楓岫主人的臉上。
雨聲太大,大到他幾乎聽不見死國之内天者地者的怒吼。
一片混亂之中,楓岫主人捕捉到了腦海之中閃過的一抹靈光。
是度修儀。
這一切,是度修儀動了手腳。
他緩緩阖上雙眸,是他小看了度修儀欲殺神之子的心。
就在此時,一道金色光罩從天而降,幾乎罩住了整座天葬山,光罩之内,死國鬼魂無所遁形,無處可逃。
“這也在你的算計之中嗎?”
楓岫主人想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他再無心與天狼星說些什麼,直接化光,匆匆離開了天葬山。
天葬山山腳,度修儀執傘而立,他擡手探出傘外,豆大的雨珠争先恐後地打在手上。
這個場面有些熟悉,好似曾經他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度修儀沒來由地輕笑一聲,緩緩收回了手。在楓岫主人不知道的時候,度修儀一直跟在他身後。
他不清楚楓岫主人究竟是否察覺到了自己的跟随,不過,此時,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次,他是獨自前來的,火狐夜麟和曲懷觞都想跟來,卻被他拒絕了。
這一次,是當真要同楓岫主人做個了斷了。
度修儀擡眸望去,先天自有真氣護體,不必擔憂風吹雨淋。
然而風雨之中,那襲紫衣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些水霧,再也看不出從前潇灑自在的模樣。
如今,那道身影跨過重重雨幕,站到了度修儀面前。
楓岫主人目光淺淡,又帶着說不出的複雜,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問:“好友,時至如今,我還能信任你嗎?”
度修儀垂眸:“當你問出這句話,就意味着,你已不再信任我。”
他還是這樣。
楓岫主人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四魌界,回到了慈光之塔。
一開始,楔子隻當自己和無衣師尹是随意撿回了一個人而已。
無衣師尹那個時候還是個乖乖牌學生,全不似楔子一般,逃課經驗豐富。
所以,在他又一次逃課,卻被抓了個正着之後,他的好師尊直接将他踹到了鏡水别築當壯丁。
彼時的楔子還太過年輕,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哪裡是個能照顧人的主?
他壓根沒有照顧病患的自覺,百無聊賴地靠着床頭打盹兒。
大概世事就是這樣荒唐,昏昏欲睡的楔子就這樣變成了度修儀在此界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
待到楔子察覺到不對勁,低頭望去的時候,度修儀已經盯了他好一會兒,兩人就這樣在猝不及防間四目相對。
第一次,楔子第一次有了被人看透的感覺。
這種感覺來得倉促,驚得楔子手忙腳亂地起身。
可當他匆匆整理好儀容,再看去的時候,那個人的目光卻變得格外溫和,再無第一眼那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楔子險些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尤其是在對方迷茫問到“你是誰”的時候。
簡直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白兔。
楔子堅信自己不可能看錯,可他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能和病患計較太多。
于是,他輕聲回道:“楔子。你可以叫我楔子。”
床上的人宛如不自覺一般複述了一遍楔子的名字,唇角微勾:“你不必驚慌,我……”
一句話還沒說完,楔子隻看到了對方茫然的模樣。
楔子永遠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人在重傷之後蘇醒,第一反應是去安撫别人。
對方好像總是很容易在不應該體貼的時候過于體貼。
恰如此時,楓岫主人幾乎不知道該對度修儀的話做何反應。
信任,是一個太過虛無缥缈的詞彙。
楓岫主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要懷疑,知交數年,沒有人比楓岫主人更清楚度修儀是什麼人。
倘若連他都要懷疑度修儀……
然而,懷疑的種子早在無知無覺的時候生根發芽,一樁樁舊事反複敲打着楓岫主人的神經,令他不由自主地發問:“天下封刀,主席夫人,是你殺的嗎?”
度修儀應道:“然也。”
“為何?”
“一招不慎,我沒想到她死得那樣輕易。”
楓岫主人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又問:“神之子,是你做了手腳?”
他幾乎是用笃定的語氣來問的。
度修儀忽而擡頭,對上了楓岫主人的目光:“然也。”
“為何?”
度修儀輕輕笑出了聲:“你心知肚明。”
執傘而立的人腳步微動,擦過楓岫主人的衣袖,又在幾步之外立定:“人生萬事,關鍵者不過生死二字。我欲生,則他死。”
淺淡的話語仿佛遠比此時的風雨更為刺骨。
楓岫主人未曾轉身,他隻道:“這些時日我一直在勸自己要相信你。”
這句話已經說明了太多問題。
度修儀哂笑:“可結果是,你不願信我,哪怕你明知我所做之事皆有緣由,哪怕你明知我未曾傷過你想要保護的。”
他們又怎麼會走到如今這種地步呢?
楓岫主人想不透,隻能自嘲:“你知道嗎?我從前想不透一件事,我不明白師尹明知你人在慈光之塔,輕易不會離開,為何還要用那般手段強逼與你。但如今,我居然有些懂了……”
舊人舊事,又一次被攤開在兩人面前。
度修儀不願回想這件事,道:“害怕,是人類永遠難以擺脫的情緒,它刻在人類骨子裡由此生出猜疑、妒忌等等令人類之間永遠難以實現所謂的團結、和平。如當初,他怕我;亦如現在,你亦怕我。”
“我們怕的,大概不是同一樣東西。”楓岫主人下意識解釋道。
楓岫主人怕什麼?他怕度修儀誤入歧途。
無衣師尹怕什麼?他怕度修儀脫離掌控。
度修儀對此隻是輕笑,楓岫主人能聽出個中的不在意,也是,到了這種時候,還有什麼區别嗎?
左不過是他們自己在眼前劃下了一道鴻溝罷了。
可究竟為什麼呢?
楓岫主人和無衣師尹為什麼會怕?
度修儀想不透這點,他這樣想,也這樣問。
這個問題,楓岫主人從前也想不透,可到這一刻,或許是雨聲太大,或許是風雨太過寒冷,竟在此時福至心靈:“因為力量的懸殊。”
他的聲音幾乎要融進風雨之中:“因為如此差距,所以,弱者要想生存,就需得看強者的決定。于是,永遠戰戰兢兢,終日惶惶,不知頭頂之劍何時才會落下。”
大概是終于參透了這點,楓岫主人的語氣帶有一絲怅惘:“沒有人會願意陷入這樣的境地。”
度修儀忽覺有些嘲諷,在此前的歲月,度修儀其實一直都是楓岫主人口中的“弱者”,因為弱,所以受自己的父母擺布。
等他掙脫一切,好不容易跳出那個囚籠之後,他又變成了别人眼中令人忌憚的“強者”。
明明他還是他,卻因為強弱之分而被區分。
昔日與太學主的論辯浮現在腦海之中,度修儀忽然有些明白太學主的話了,隻是,他永遠做不到像太學主那樣輕蔑視人。
無論強弱,終歸都是人。
除非有些人,不把别人當做人看。
“強者不可能因為弱者惶惶便要收斂自身,弱者也不可能因為強者收斂自身便能安心。隻要存在差距,這些都是必然的。”
楓岫主人也笑出了聲:“看來,我又被好友看穿了。”
不僅被看穿了小心思,對方還絲毫不肯接他這一招。
度修儀輕歎:“許多年來,這一點,你從未變過。從前,你将四魌未來寄托于‘賢’王,是以無比贊頌雅狄王;如今你又覺得我稱不上你心中的‘賢’,所以,你站在了我的對面,哪怕我并無害人之心。”
這是度修儀第二次提起自己并無害人之心。
憑心而論,楓岫主人總是願意相信度修儀的話的。
然而,現實赤裸裸地擺在眼前,令楓岫主人隻能擠出二字:“抱歉。”
這兩個字一出,他是什麼态度,度修儀心知肚明,或許是早有預料,或許是之前已有鋪墊,到了這時候,度修儀的情緒反而沒有那麼激烈。
“你無需如此,你我二人,到今日這個地步,非你我之錯,隻是局勢荒唐,陰差陽錯将我們推入如此境地。”
“可我們本來不必如此……”楓岫主人道。
蒼白的話語已然無法挽留注定分道揚镳的人,度修儀的手指摩挲着傘柄:“夢如嫣已死,神之子已死,芥蒂已生,何必自擾?”
他就這樣想要劃清界限嗎?
楓岫主人輕嘲:“無關他人,無關龐事,諸多變化,緣由隻在你我。”
“所以,你我到此為止了。”度修儀淡淡回應,握着傘柄的手悄然收緊,他不願在此多加逗留,連告别也沒有,扔下這一句話便直接消失在原地。
徒留楓岫主人望着茫茫雨霧:“到此為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