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東宮,陳禦醫入了寝殿,太子正提着朱筆批奏折,他左臂的傷也未包紮,褐紅色的血凝固在了表皮,赤條條地暴露在視野裡,看着極為猙獰。
陳禦醫叩首,“殿下,臣自岑侯府回來了。”
太子乜了他一眼,“去瞧得如何?”
陳禦醫将所見如實道出,“岑家那位姑娘自幼多病,身子是弱了些,但也還算調養得當,暫無性命之憂,今日也正巧撞上她左臂疼痛,岑侯爺格外緊張……”
太子望着自己的左臂,看來這蠱隔了那麼遠依舊有效用,且宮裡的禦醫都瞧不出來是蠱蟲作祟,想必她府上那些大夫都無法看出門道。
隻要她不說,沒人會知道。
得來答複,太子滿意地在奏折末尾批複了小字。
“不過……那姑娘身邊有……”
太子漫不經心地擱置下朱筆,“有什麼?”
“有一位公子悉心照顧,寸步不離。”
他想,他這也算是委婉提醒太子。
若是太子想把岑拒霜怎麼樣,怕不是要搭上兩條人命。
太子的聲線聽不出情緒,“孤問你了?”
陳禦醫聽罷渾身血液僵住,一時之間,嘴裡的舌頭就像打結了一樣,“臣,臣……”
太子煩躁地招了招手,“退下吧。”
陳禦醫這才獲救般小步退了出去。
太子垂眼看着案上堆積如山的折子,沉思半刻後出了聲,“玄序。”
玄序躬身,“屬下在。”
太子起身靠卧在綴玉雕花的玄椅上,長腿交叉,踩在桌腿處,“你去趟清居院,把這些個折子全給父皇送去。”
“是。”
玄序應着,走上前收整着折子。
自打四年前,聖上生了一場重病,将國政交給太子暫行打理,那之後殿下每日便要為聖上批閱奏折,偶爾親自處理政務,行事作風不同于聖上的寬厚溫和,那叫一個殺伐果決。
朝臣們惴惴不安,生怕惹了太子不悅、一個不小心就人頭落地,做起實務來兢兢業業,公事上的錯漏都少了不少。
一時朝野清明,上下齊心。
可這份勞苦功高,在懼怕太子的朝臣們看來,便成了聖上縱容其暴虐無道。
玄序時有為自家殿下打抱不平,但太子從不在乎這些名聲,他這個做侍衛的也隻得默默盼着哪一日,有人可以懂他家殿下。
恍神間,玄序無意瞄了眼手邊的折子,其上是齊尚書所呈,提及赈災撥付銀兩出庫。
此事已順利落實有一陣子了,齊尚書還照舊日日寫折子遞上來問安,哪怕其人已經到了災情地了,百忙之中還要抽空賦詩寫詞,遞來折子贊頌聖上;
還有秦郡守,洋洋灑灑寫了長長一大篇,内容盡是感懷當地民心至純,民風樸厚,秦郡守每每都要遞折子,寫着其四處巡察州郡的記錄。
雖說回禀當地民情實況也是為官所需,但玄序見得,這上面詳盡到某處山腳的蔥油小面濃香可口,物美價廉……
玄序同情起自家殿下起來,這些折子,殿下日日看着,心煩也是應當的。
他摞着厚厚的折子的間隙,崔太傅遒勁的墨字入眼,滿篇痛斥太子獨斷專行,又是在為太子不娶親不納側妃一事發愁。
恰逢太子在旁說着,“崔太傅這麼想讓孤娶親,孤給他賜婚好了,左右他不缺妻妾,孤賜他一個男寵。若實在太閑,讓他找個泥坑,把自己埋裡頭抓魚去。”
玄序心頭一震,崔太傅一把年紀了,早過了甲子,這要是被太子殿下賜了個男寵,怕是第二日便會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
*
一路穿過皇宮裡的小道,玄序來到後宮一處傍山而建的院落。院落布置簡素,不着奢華,圍欄所用不是什麼翡翠珠玉,隻是簡簡單單築成的籬笆。
門前年邁的白眉公公引他入内,滿屋字畫懸挂兩邊,中處高座,玄序見皇帝正坐在竹藤編織的椅子上,雙手捧着個麻布袋子,一絲不苟地挑着泥土裡頭的種子。
皇帝隻看了眼玄序懷裡的折子,笑得無奈,“太子今日又撂挑子了?”
玄序将折子遞給了公公,俯首回禀着話,“殿下讓卑職托言,說‘他沒工夫看這些老頭放屁’。”
皇帝已是司空見慣,他擦了擦手掌,眼見公公抱着折子上前,他随意翻看了面上的折子,“崔太傅又進谏,讓朕選太子妃了。”
玄序埋着頭,“殿下說……太傅要是閑的沒事,陪您釣魚也是好的。”
他自然沒膽子把太子的前半段話說出口,隻得稍微委婉地把太子的話轉述給了聖上。
皇帝答允,“也好,太子也算有心。那就空時讓崔太傅進宮一趟,陪朕在清居院待幾天。”
不多時,玄序退出清居院後,門外的小太監向内禀報着。
“陛下,岑侯爺求見。”
皇帝把折子一放,滿臉新奇,“哦?倒是稀客,不渙這些年為了他的小侄女,待在府内鮮有外出,怎麼今日有閑暇過來?快讓他進來。”
“臣參見陛下。”
得見岑侯爺入内,皇帝當即招手示意,“不渙,你來得正好,朕正在為太子擇太子妃,你同朕一道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