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亭間,薛映萱質疑的話方說出口,不遠處傳來不小的騷動。
岑拒霜偏過頭瞧去,隻見長長的廊庑盡頭,一衆駁雜的影子擁簇着一道峻拔身影。
那身明黃刺蟒金繡袍子尤為惹眼,往上是碧翠雀翎形狀的單邊耳墜,懸于脖頸間搖來晃去。今日太子束了發,這包裹住整個耳廓的耳飾便更加矚目起來。
她盯着那雀翎的尾羽,莫名覺得太子今日像一隻大搖大擺的花孔雀。
“太子殿下來了!”
不知誰人喊了一聲,旋即四處鼎沸的人聲漸消,此地一帶的人影如同割麥子般齊唰唰地挨個朝着太子行禮,曲水亭坐着的一衆也緊忙站起身躬拜着。
周圍陷入詭異的安靜,一衆大氣不敢出一聲,任誰也不敢賭今日太子心情如何,誰又會做那個觸黴頭的倒黴蛋,隻得默默祈禱太子今日未攜狼出行,還不會注意到自己,否則落得個惹怒太子的下場,他們自家爹娘來了都不好使。
太子并未說話,岑拒霜卻覺自己在被一雙眼幽幽盯着,像是藏在密密麻麻影子裡的獵物被兇獸鎖定,逼人的目光纏在她身上,無處遁形。
她悄悄擡起眼皮,與太子的視線撞個正着。
衆目睽睽下,岑拒霜倉皇挪開了眼,心跳不自覺地加速起來。
她的餘光又見太子唇角微勾,随後他将雙手背于身後,右手稍擡,往他左臂傷口處一捏。
“嘶——”
岑拒霜當場疼得吸了口涼氣。
這聲音本不大,放在落針可聞的環境裡就極為突出。
頃刻間,數道目光看向了曲水亭内的岑拒霜,各自的神色變得精彩起來,有同情岑拒霜的,有看熱鬧的,也有幸災樂禍的,無不是覺得岑拒霜被太子注意到,将要大禍臨頭了。
“都起來吧。”
太子散漫的嗓音傳來,衆人松了口氣,暗自擦了擦冷汗。
看來這岑家小姑娘運氣好,撞上今日太子心情還算不錯,沒有拿她開刃。
但衆人正是起身捋着衣衫的間隙,晃眼見着太子竟舉步而來。
膽子小些的,看着越發移近的太子,慌亂之中踩着了自己的衣擺,差點往前栽去。
一衆心頭驚詫不已。
太子怎麼過來了?!
岑拒霜擡起頭時,太子的身形已離自己越來越近,那盯着她的眸子似笑非笑,她卻覺這兇獸的森森白牙已經近了自己脖頸,随時可能狠狠咬合而下。
她将脖子縮了縮。
恰是這個動作,太子的目光落至了她的衣襟。
今日她所着的是淺□□領,往常包裹嚴實的纖長細頸便露了出來,加之她離他實在近,他一眼便能看到她頸側一點小小紅痕——是上回那蠱蟲鑽進她皮膚裡留下的。雪白的柔膚上一點暈開的朱色,他莫名想到宴上的透花糍,又白又軟。
也不知咬上一口,是什麼味道。
“孤派去侯府的禦醫,如何?”
太子并未壓低聲線,周圍的衆人都能将其所言盡收入耳中,一時衆人臉色各異。
“托殿下關心,臣女很好。”
提及上回禦醫至府,害得她膽顫心驚,岑拒霜答言之時,語調不自覺地帶了些許憤然。
太子看着她面帶惱意的模樣,覺得有趣。
“看樣子不是很好,不如改日到孤的東宮裡瞧瞧。”
衆人本是猜着太子賜禦醫給岑拒霜的緣由,紛紛以為岑拒霜與太子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而後聽聞太子所言,他們覺着自己多想了,旋即大多數人對岑拒霜投以憐憫的目光。
人進了東宮還出得來麼?
據說昔日有一臣子涉嫌犯案,原本是入牢提審,但拖了十天半月遲遲沒有絲毫進展,太子轉頭把這臣子拿到了東宮去,不出三日,那臣子一股腦地全抖了出來,此後便有“甯死閻羅獄,不敢入東宮”的話。
薛映萱在旁譏諷地笑了笑,依着岑拒霜這弱不禁風的模樣,入了東宮怕不是撐不過半刻鐘。
岑拒霜自然也注意到周圍人的神情,她默了半會兒,單刀直入地提了出來,“臣女今日想去宿和宮,若是有殿下在就好了。”
衆人大驚失色,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她瘋了嗎?誰敢如此直白地和太子提要求的?
先前甯妍提出讓岑拒霜請太子同行宿和宮,一衆都抱着看戲的想法。在他們看來,岑拒霜不可能成功,他們也樂于看岑拒霜去太子那裡碰一鼻子灰。
隻是現下岑拒霜這樣提,倘若太子被觸怒,細究誰提出去宿和宮遊玩的,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一衆後悔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