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昏黃的霞光落在高高矮矮的樓台檐角,斷斷續續地透過飄動的車廂帷裳。
車轱辘的聲響漸微,馬車停在了一個人煙稀疏的巷尾。
岑拒霜掀起帷裳,探頭瞧着車外的光景。這巷尾的灰牆爬滿了裂痕,坑坑窪窪的泥地上盡是青苔,入眼的房屋破舊不堪,極為荒涼,怎麼瞧着都不像是江府附近的繁華街巷。
她貓着腰鑽出了車廂,“不是去江府麼?這是何處?”
玄序利索地系好缰繩,将馬車停靠在了一邊,答道:“據探子來報,江公子今日不在江府。”
岑拒霜覺着奇怪,“你們弄錯了吧?哥哥今日在家習課,至晚方休,怎可能不在府上?”
直至太子帶着她七拐八繞地步至了一處隐秘的角落。
“公子,沒有留下活口。”
前處的破屋裡,一個男人的聲音出現,岑拒霜認得,這是表哥身邊的小厮。
她難以置信地循聲看去,心底的猜疑漸漸浮出水面,她提起的心亦懸而未決,岑拒霜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靈台陷入了一片空白。
她艱難地搖着頭,一遍又一遍否認。
表哥怎可能騙她呢?
前些日,表哥親口告訴她,江老爺子為他布置了課業,他需待在江府,百花宴便不能陪她前來。
因此表哥不可能在這裡。
表哥也從來不會草菅人命。
這裡面吩咐着“不留活口”的人,怎麼可能是表哥?
江家子弟衆多,小厮口中的“公子”,興許是他人呢?
岑拒霜按捺不住急驟加劇的心跳,心裡自說自話的勸慰反複回旋。
她往前邁了半步,這半步不知為何格外沉重,她單是挪動着身子,便似是抽幹了所有力氣。
隻見朽掉了的門扇半挂在屋前,露出屋裡站着的兩個人背影。
除卻小厮提着血色未消的刀,另一人長身玉立,慣來素淨無塵的衣袍沾了點點血色,墨黑靴邊,濃膩的血水不斷蔓延,倒映着晦暗污色,渾濁不堪。
——是江逾白。
天光勾出江逾白的側臉,他正看着地上死去的屍體,眼神漠然,冷冽的面上不含半點溫度。像是在看一根草、一塊木,神色空然,沒有一絲情緒浮現在他臉上。
好似剝奪他人性命的事情,在他手裡已不是第一次。
岑拒霜心底最後一絲希冀被擊潰。
她感到陌生,亦感到害怕。
她不受控制地往後退着,顫顫巍巍地想要離開時,不慎踩到了巷道裡的落枝。
“嘎吱”的聲響在這無人的破屋前極為清晰,岑拒霜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已被太子帶走。
岑拒霜甚至不知自己是怎麼又坐上了回皇宮的馬車,隻覺自己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仿佛一團揉不清的亂絮,剪不斷、理不盡,皆是表哥昔日與自己相處的種種,這些卻與她适才所見極為不相容。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哪一個又是假的?
恍神之時,岑拒霜發覺耳畔喧嚷漸起,街邊吆喝聲絡繹不絕。
她偏過頭看向掀動的帷裳外,馬車平緩行駛于熱鬧的街處,入目是為形形色色的人。
包子鋪的老闆端着冒着熱氣的蒸籠出鍋,一旁戴着鬼面具的攤販介紹着貨架上漆紅繪綠的小玩意兒,遠處抱着花的稚齡小童奔跑着,屁颠屁颠追着客人賣花。
她望着攢動的人影,怔住了半刻,“這不是回宮……”
太子已出了車廂,“下來。”
岑拒霜來至街中時,接踵而至的遊人如織,各種新奇的東西琳琅滿目。
她從前便愛熱鬧,邊關過節時,各家烹羊宰牛,圍火煮酒,母親都會抱着她一道歡聚慶祝;後來第一次回京,趕上京中最為隆重的上元節,她也不顧擁擠不堪的人潮,去夜市逛了好久。
隻是後來被叔父接到京中養病,她閉門不出,也再未有繁華入眼。
換作平常,好不容易得來出門的機會,她定會滿心歡喜地四處走個遍。
隻是如今她看什麼也恹恹的,提不起半分興緻。
“來來!投中一個,就能帶走一個!要是有人能全投中,今兒個攤上所有東西,統統帶走!”
耳畔傳來一攤販的吆喝,隻見他身後擺放着不少精巧玩意,各式各樣,應有盡有。
而每個小玩意身上都綁了一個草繩編織的環,攤販拿着竹筒裡的竹簽,向逐漸圍聚的百姓們演示着,他拿起竹簽往草環裡一擲,若有擲中,便可帶走草環綁住的東西。
這竹簽投于草環與投壺相似,又比投壺的規矩簡化許多。
岑拒霜不經意間瞥見那角落裡有一隻栩栩如生的泥狼,狼脖子處挂着小小的草環,顯得有些滑稽,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太子帶着她停在了攤販跟前,“這有何難?”
攤販端看着跟前的人,轉動着眼珠子,徑自把竹筒裡的竹簽遞給了岑拒霜,“姑娘要玩?頭一個給您算兩文錢,來試試?”
岑拒霜望着那竹簽,有些遲疑。
她并沒有什麼想玩的心思,可這攤販便是認準了她是個有錢的主,一個勁兒勸她試試。
太子在旁笑道:“你不會混得這麼慘,連兩文錢都沒有吧?”
岑拒霜暗暗瞪了他一眼。
她少有出門,并未有帶銀錢的習慣,往常哪怕想買什麼,自會有府上的下人代勞。
“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