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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兒,血迹停了,該往哪兒追!?”
公冶骁率十餘士卒追至一條僻靜的民巷,前面又是條岔路,靠近轉角的兩側牆邊門洞對開,伸手不見五指。士卒們斷了線索,舉着火把也不敢貿然闖進完全的黑暗中,便想分散去岔路追,可剛擡腳就被公冶骁喊了回來。
“你父親已認罪伏誅,你三兄卻如你一般死不悔改,斷了一臂還不罷休,我便隻能提刀将他的半邊腦袋削去——啧啧,血流如注,死得慘呐!”公冶骁張狂的叫嚣刺破了窄巷原本的甯靜,陣陣幽風在字裡行間穿巷呼号,令人忽然生疑,這樣的院中究竟住了誰,亦或有沒有住人。
身後的士卒們額角淌着汗,手中皆緊攥着刀,後知後覺的恐懼襲來,在饕風虐雪中生吞活剝了方才手起刀落的殺伐之氣,并随着公冶骁的再次開口而衍生出一絲詭異的愧怍:
“出來吧——謝氏滿門還等着你收屍呢!”
左側院中忽然有石子滾動的細碎聲響。
士卒們先是踉跄一步,随即異口同聲——
“那邊有動靜!”“等等!”
公冶骁叫停了士卒,皺着眉沉思片刻,繼而掃過其中一名士卒手中的火把,接着反而朝右側的宅院踱了一步。說時遲那時快,下一秒他竟抄起火把徑直朝裡扔了進去——
“頭兒!”
天寒雪幹,廊下連片的木門沾到火苗便如同飲鸩止渴,頃刻間院中火光連片,照亮了公冶骁陰鸷的半邊眉眼。隻見院中最遠端的折角處門洞塌陷,謝元貞和謝含章逃無可逃,藏匿的身形盡露無遺!
公冶骁扭曲的五官随着火勢蹿起若隐若現,渾然如鑲嵌于幽藍門洞中的死物,但就是這樣的一張臉赫然張開嘴,尖聲笑道:
“抓到了!”
可幾人正要沖進去,卻聽房門吱呀一聲,竟還有個套衫大漢驚慌奔出:“着火了!?”
公冶骁身後舉着火把的士卒便脫口而出:“官差辦案,休得阻攔!”
漢子下意識要讓步,卻見那士卒說罷沒來由縮了縮手。他便站定腳,借着火光一掃院中,才看見身側數步開外有柄一模一樣的火把,火勢蔓延到另一邊塌陷的門洞,那兒還站着兩個渾身是血的兄妹!
“天殺的案子,做什麼要放火燒俺家宅!?”
火光沖天,火把附近的門框已然搖搖欲墜,屋内燒得幾乎鑽不進人,漢子罵完了才反應過來,那裡面正是他攢了一整年的糧稅!
“老天不讓俺活,你們這些官差也不讓俺活!”
連年饑荒,令人絕望的烈火頃刻間吞沒了漢子的糧食,也徹底燒紅了他幹癟的雙眼。漢子頓時怒發沖冠,抄起門邊的鋤頭便向公冶骁他們掼去!
粗壯的鐵鋤在半空胡亂揮舞,漢子經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端的是滿身的蠻牛氣力,眼下這麼發了瘋地堵在門口,幾個人一時竟也翻不過他。
那邊謝含章在四兄懷裡聽見門口的打鬥,便鑽出個腦袋往四下一瞧,天無絕人之路,借着火光,正巧讓她瞥見一堆籮筐遮住的狗洞!
“四兄,那兒好像有個狗洞!”
謝元貞幾乎快要抱不住妹妹,凍紅了的耳邊嗡鳴聲不斷,隻大略抓住幾個關鍵字眼。聞言他手一松放下妹妹,跟着她跌跌撞撞跑到牆根的狗洞,一大一小依次鑽了過去。
“他們跑了!”公冶骁的眼睛一直追着兄妹二人,他摸不準那狗洞通往何處,便想趕緊退出巷子,往大街上追。
“你們燒了我的糧食就想跑!?還我糧食,還我——呃!”
公冶骁耐不住漢子糾纏,瞧準時機反手一刀便結果了他,轉身的間隙還狠狠剜了身旁手軟的士卒一眼——
“今夜老子大開殺戒,也不差這一個!”
等他們穿出巷子來到銅駝大街,正聽見盡頭的城門處傳來撞門的悶聲。
“什麼聲音!?”
公冶骁隻顧着追兄妹二人,倒是身邊的士卒先反應過來。他們都沒見過這陣仗,一個個慌了神,隻指着角樓上快要熄滅的狼煙,哆哆嗦嗦道:“頭兒,五,五部來了!!”
公冶骁掃過空蕩的城門,滿腦子還是追殺的事,隻道:“賈昌有竹使符在手,調個兵也磨磨唧唧?”
有個老卒稍沉着些,聞言答道:“四營分散在東、西城門,想是趕來需要時間!”
說完那老卒偷摸瞟了公冶骁一眼,他咽了咽唾沫,不敢說的是:其他四營也未必有謝泓這把老骨頭硬,滅門案既要瞞,那麼其餘校尉活不見其人,死不見其屍,定會認為中書大人聽說兒子戰死,已然拖家帶口地跑了。又哪兒還有主将陣前退縮,小卒死守城門的道理?
按着出發前的原計劃,他們滅門奪符,抓住蕭權奇與其餘校尉做個口供,那麼代李護軍接管四營便是順理成章。
可眼下該殺的人未殺盡,該抓的人又跑了,公冶骁别提多窩火,聽罷他隻往地上啐一口,罵道:“他娘的偏撞一起了!沒他們擋在前頭,你我也難保太平!”
随即公冶骁竟看見從不遠處巷口逃出的謝元貞!
公冶骁一見着人就如同貓見了耗子,擡腳還要追,可謝元貞卻轉身頭也不回,徑直朝着城門而去!
“那小子往城門跑了,咱們還追嗎!?”
士卒壯着膽子問,話音剛落差點被開了瓢,隻聽公冶骁艴然罵道:“追個屁!撤!”
謝含章被拽着手往前跑,她眼見身後的追兵撤了回去,謝元貞的腳步也漸漸慢下來。銅駝大街上沒有人,隻有不遠處的地上散落着打更用的柝鑼。
“四兄,我們要死了嗎?”
隆隆聲響越來越近,越擊越響,她明白那意味着什麼,她問謝元貞,臉上卻沒有畏懼。
話音剛落,城門洞開,兄妹倆終于停下腳步——
風嘯雪舞火連天
兵慌馬亂夜無眠
吃人的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