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峥嵘趕回去時正趕上出操,号子喊得震天響。他看了會兒,等舒敬打好飯就回到了小院。
橙色區的早晨早上已很冷了,已能呵出白氣。一群人負重跑操,卻累得汗流浃背,他們跑到哪裡,就像是一個小太陽移動到哪裡,明亮熾熱,朝氣蓬勃。
淩峥嵘喜歡這種感覺,一切欣欣向榮,生機無限。他眯眼看了會兒,這才回到住處。這棟小院是兩層,樓上休息,樓下是客廳和接待室。院子門口始終有小戰士輪值,昨晚上被孫正打發走哨兵背着槍又來了。
他原以為小姑娘還在休息,放下早餐蹑手蹑腳地推開卧室門,卻瞧見窗下一個坐着的背影。長發如瀑披在腰上,将她整個人包裹住一般,顯得纖細柔弱,像淩老爺子收藏的宣紙畫上不谙世事的深閨女兒家。
但淩峥嵘知道她不是,從第一面至今,她所表現出來的,甚至都不是這個時代女性所共有的模樣。
他下意識摸了摸被她打過兩巴掌的臉,龇着牙花子得出結論來,自己是真-賤!淩峥嵘可悲地覺得可能自己還能突破下線,因為比起面子,他更想獲得她的青睐。
他輕歎口氣,提着飯走過去,這才發現她已穿戴整齊。
白色襯衫紮進黑色長褲裡,領子從套頭的V字領米黃兩色的菱格紋羊毛衫翻出來,外頭着一件鉛灰色大衣,足蹬羊皮靴。一種小資又知性的美感迎面撲來,打得他額角突突直跳。
這些衣服又是哪兒來的?
少女膝上擺着移動式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黑色底白色的字,她垂着長睫遮住眼眸,大段大段的英文字母随着她手指的敲擊湧上去,光标不斷跳動,一行一行地落下來,看得人眼花缭亂。
少女的鼻梁上此刻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反着刺眼的光。她五官大氣明朗,卻被這麼一副眼鏡收住了咄咄逼人的氣勢,認真處理工作的人,無論男女都好看。
淩峥嵘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看着這一幕,多少年都無法忘懷。
又過了好大會兒,少女一直敲擊的手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身子繃直,猛地将移動式筆記本電腦扔在床上,躬下身子跪在地上抽搐着。
淩峥嵘三兩步跨過去扶住她的肩膀,看到少女一邊摘下眼鏡,一邊捏住鼻梁,半阖着的眼皮下露出半個滴血般浸透了紅意的瞳孔。
她一把推開淩峥嵘,從大衣口袋裡掏出白色塑料瓶擰開了往嘴裡倒,白色拇指指甲蓋那麼大的藥片雪花落下,她顧不上喝水吞服,使勁壓着鼓脹的太陽穴大力咀嚼着。
饒是如此,她依舊疼得抽搐着,白皙的額頭咕咚一聲磕在水泥地上,光潔如緞的長發散了一地,她像被拖上岸缺水的魚,努力大口喘息着。
好在這次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待她慢慢平喘了直起身子後,不顧眼底的碎光,忽然仰着臉冷冷地笑起來。那紅意褪去了些,她沖站在一旁的淩峥嵘伸出手,淩峥嵘撿起地上的平光鏡遞給她。
少女慢條斯理看着平光鏡,眉心擰着,嘶了一聲道:“你告訴劉師長,我還需要這種藥,很多很多的藥。”
淩峥嵘挑眉,輕嗯了一聲。
少女艱難地站起來,将自己整理好,又躬身憚着黑色褲腳的灰,頭發落在身側,她擡手将長發粗暴地撸在腦後,皺着眉頭問道:“有剪刀嗎?我想剪頭發。”
他拉抽屜的手停住了,“好好的為什麼要剪?”
“沒有剪刀嗎?”少女拿起電腦坐在一旁的木椅子上繼續敲擊,沒有解釋也沒去看他,直至她再次停下來做算法驗算,這才挑起眉目朝着淩峥嵘道:“你們平時怎麼打理頭發?”
她的目光平和安靜,眉尖卻聳着,抿了下唇又添上一句,“我頭發比較厚,又長,一旦忙起來就是個大麻煩。我也不能每天都清洗,然後什麼都做不成就等着它自然晾幹,萬一沒幹透就睡覺,還很容易誘發我的偏頭痛。”
的确,美與健康相比較,還是健康比較重要。他倒是有耐心幫她擦幹,但也不能保證自己時時都在,剪了的确是個明智的選擇。
淩峥嵘拿出剪刀打量她的面孔,美的人就這點好,禁得住折騰。“你想怎麼剪?”
少女指了指他。
淩峥嵘否決了,很多女兵都是這種短發,看着和男人差不多,他更不想抱着一個頭發會紮着自己胸口的媳婦兒睡覺。想了想,他拿梳子理順後三下五除二剪了個及肩的長度,想紮起來也行,散着又顯得溫婉嬌俏。
少女也沒什麼意見,眼神放空地吃着飯盒裡的素餃子,好半晌緩慢回神來,眼底漸漸清明,紅意褪去不少,剩下的藏在眼角。她認真與淩峥嵘道:“你走了以後,劉文進找到我,建議我來參與一個項目研發,說是這樣可以立即解決我的戶口和檔案問題。”
淩峥嵘倒是沒想到她會說這個,“你是因為戶口和檔案接受這個差事的?”
少女搖頭,“戶口落在橙色區又不是什麼好事,要來幹嘛?”
她頓了頓,“真正打動我的,是他說這個項目如果年後再沒有什麼進展就要被腰斬,牽連甚廣。”
“當然,我也不在意誰會被牽連,我隻覺得這麼多人這麼多年的心血要付諸東流很可惜,更可惜的是,研發戰機與提升戰機戰鬥能力勢在必行,我們落後的不是一星半點,已被扼住核心技術的咽喉,若再因政治而影響科研,擾亂科研方向,後果是災難性的,甚至三戰的戰場還會落在DN亞這片土地上。”
觸及這麼敏感的話題,淩峥嵘的眉目瞬間沉了下去,凝視她的目光也帶着審慎的浮光。“你認為,以我們現有的軍備打不過海雕國?”
“如果蒙上你的眼,堵上你的耳朵,讓一個手持槍械的孩童朝你射擊,你能自信自己一定避得開嗎?”
淩峥嵘大長腿一跨,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他身量高,略擋住窗戶投射進來的光,瞧着壓迫感十足。“為什麼在你嘴裡我們與海雕國的軍事實力能大到這個地步?”
少女放下手裡的筷子,正面與他對視,聲線裡是沒有溫度的笃定。“因為我接觸了一些海雕國的軍事裝備情況,知道喬納森為何要我試着改裝F15?那是因為他們的研發方向做出調整,他們的重心已從大縱深,大兵團,機械化軍隊戰略上移開,陸地上的軍人素質與重兵武器能發揮重要作用的前提,是信息化建設,一旦失去通盤的指揮調度,與廢鐵無異。”
淩峥嵘聽着這些話腦子裡像被點燃了炸彈般久久不能回神,但他身為陸軍單兵作戰的巅峰人物,乍一聽到海雕國不再重視,那股子心情很難形容。但面對這個少女直白尖銳又專業的分析,他沒有第一時間跳腳,反駁。
他揉了揉眉心,眺望了眼操場作訓的士兵,緩聲道:“如果軍人都不是最重要的,什麼重要?沒了軍人,這仗怎麼打?靠誰打?打的又是誰呢?”
少女搖頭糾正他,“不是不重要,而是發展高科對未來戰争而言,更具話語權。”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悠長,“記得我過來那天嗎?咱們的J8對上F15,和一個孩童遇上大力士沒什麼差别,若真的有,那就是咱們的孩童還是個眼盲心瞎的,雷達永遠掃不到,但目視卻能看到别人挑釁的中指。”
提及這個淩峥嵘臉色一白,想起那日播放的錄像,海雕國意圖在鄰國建軍事基地,一直騷擾海岸線,溜着我們的海軍和空軍耍,他捏緊拳頭,沉聲道:“所以,你願意加入雄鷹計劃,是為了造出F15那樣的戰鬥機?”
少女笑着搖了搖頭,“信息化建設才是根本,陸海空有效共享,全盤統籌調度,甚至要在敵國雷達上消失,幹擾敵軍通訊,癱瘓敵軍指揮,才能在未來的戰争中立于不敗之地。區區殲察機,也不過是戰争武器中的一環而已,空軍需要的武裝,海軍與陸軍同樣需要更高效精準的武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