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可惜,我的理想其實并不是造飛機,這太狹隘了,又簡單,俯身去做不過時間問題,而我又恰好缺的就是時間。”
孟圖南輕歎口氣,自負又落寞,呐呐道:“我更想去搞大國重器的研究,要那種咱們一旦擁有,全球都不敢輕舉妄動的大家夥。”
“可誰信呢?誰來批準立項呢?”孟圖南蹙着眉思索,忽然又道:“如果我把雄鷹項目推入正規,半年内投入生産,是不是可以去見一見劉文進口中的大人物?那時再遊說未必不可行!”
淩峥嵘看着少女忽然自信又開朗地笑起來,一時被她的燦爛模樣吸引住,久久不能回神。
這個姑娘用雲淡風輕的表情說着國之運圖,血腥戰争,全身陽光描上金邊,她身置其中,侃侃而談,血色瞳孔裡冷耀清輝動人心魄。她的思想那麼超前,用高瞻遠矚也不為過。但分明她才18載,哪裡來的戰略眼光?
“你說這些,就不怕被有心人扣上帽子嗎?這與我們的國策大相徑庭,甚至可以說妄議也不為過。尤其現在高層分歧嚴重,處于變革關鍵點,牽一發而動全身。”淩峥嵘鄭重地警告她,“出了這扇門,在誰面前都不許再說一個字。”
少女微微笑着,點了點頭。“嗯。”
她拿起筷子夾起一隻胖乎乎的水餃吃掉,緩緩呼出一口氣。“說來矯情,我現在竟有一種再世為人的錯覺,好些想不明白的,放不下的,現在都看開了。泥潭就是泥潭。”她蹙眉,“怎會出淤泥而不染?從前是我着相了,誰的恩就報給誰,與他的血脈子孫什麼幹系。”
這話聽着有種要和前塵往事斷絕關系的感覺,想着她複雜的身世,這所謂恩情,大約是指盛家。
淩峥嵘看着她嫣紅的小嘴和鼓鼓的腮幫子,喉頭有點幹,他抿緊唇,略阖起眼皮子遮住裡頭帶着侵略性的鋒芒。
他也覺察到她不太一樣了,身上那股陰鸷赢弱到破碎的病态感一掃而空,現在的她眼神清澈明亮,自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暗含其中。就像,她從不是溫軟的食草動物那般身上透着怯懦地讨好,她更像食物鍊頂端的掠食者,溫柔的眸間不需刻意淩厲卻自有風雪利刃。
淩峥嵘曲起修長的指頭輕叩桌面,心底裡升騰起一直隐隐存在,卻叫他選擇忽視的一絲抽痛之意。
說了這麼多,還關于未來,但她可能,并沒有想過和自己結婚這件事。他抿唇沒有直言,而是淡淡開口問道:“難不成,還人對你挾恩圖報?”
少女擡眼看過來,想起什麼似的,似笑非笑,“你總結的真好,就是這四個字,挾恩圖報,你也不齒對嗎?”
叩擊桌面的手指猝然停下,淩峥嵘眉眼間的煞氣洩出,卻在他的笑意中被遮掩下去。哼,果然如此。
這幾天她與自己做盡了夫妻之事,神志恢複了,就穿着别的男人買的衣服,含沙射影警告着自己不要肖想她,不要妄圖挾恩圖報?
他氣得肝疼,但驕傲和自尊維系住了臉面,看似平靜如水,實則殺氣翻騰。他垂着眼眸,繼續又敲了兩下,危險地眯起眼眸,冷淡地望她。
這個婚自己也不是非結不可,到底他是個男人,男人在這種事上怎麼會吃虧呢?她一腦袋西化思想,難道還企圖這裡和國外一般,可以吃着拿着看着?封建帝國早亡了,就是不亡,她也不是女君王。
雖然這麼想,但還是很生氣,斂下眸中不悅,不鹹不淡道:“自然不齒。”
少女仰臉沖他甜甜一笑,他冷冷地卻轉折道:“但是……”
“嗯?”
“有恩不償也不是君子所為。”
少女按了下眼鏡,不置與否道:“我日漸好轉,又開具了工作介紹信,也不能一直拖着不去報道。我就在想,怎麼感謝淩旅長這些天的幫助和愛護,思來想去沒有什麼好的主意,況且,淩旅長高風亮節不是挾恩圖報的人,那……”
她站起來去翻手提包,裡頭裝隻裝了衣服,分門别類做了标注。淩峥嵘一眼認出來那些字迹出自程骁之手,當下幽深的眸子更加晦暗。
這麼沉重的視線叫少女警惕地瞥了他一眼,然後繼續摸,可最終也沒摸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來,隻得露出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要不,等發工資了等你吃飯吧,不吃部隊食堂,去外面吃。”
淩峥嵘牽着嘴角,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高傲的自尊心叫他沒辦法說出口要她為自己負責這種話,尤其她聰明地先點出了挾恩圖報,搞得好像自己趁人之危,像個觊觎美色不要臉的流氓。
還是個老流氓。
“這事不急,倒是你,這麼着急搬走,誰給你注射第三支解毒制劑?”
“我自己就可以。”
這是打定主意劃清界限了?淩峥嵘氣得咬緊後槽牙,覺得自己被人家當玩具玩了,這口氣怎麼咽得下?
他思付着,涼涼開口道:“基地還在重建,選址在紅四連那邊,已經把能住的地方都騰出來了,即使這樣也不夠分。最後,在徐老的主持下,給一些不那麼緊要的同志放了大假,二三十人的隊伍,現在就剩八個了。你現在過去,是準備和戰士們擠通鋪嗎?”
這是倒是事實。
少女沉默的時候,舒敬站在院子外頭喊人,“老大,老大,嚴司令要來看望一下程骁和沈光同志,已經在路上了,就快到了!”
淩峥嵘想要弄死舒敬的心達到了巅峰,少女眯着眼透過窗看下去,扶着頭後知後覺道:“腦子還是不對勁,居然把他倆忘了。不知道傷得怎麼樣,正好,一塊去吧。”
被邀請的淩峥嵘眯着眼扯了下嘴角,“走吧。”
待少女再擡起頭時,她往下壓了壓眼鏡,赤色的瞳孔迎接着太陽光芒的洗禮,眼淚順着眼角止不住地往下流。淩峥嵘已走到門口了,見人沒跟上來,本不想理會的,但到底惦記着這個人,于是鬼使神差側臉望了一眼。
她笑得很開心,起身摘下眼鏡跟上來。不顧他的驚詫,輕快道:“等我洗把臉。”
淩峥嵘在她擦肩而過的瞬間,忽然萌生了奇怪的念頭,這才是小姑娘的本來面目,那個因疼痛而卷縮着躲藏着破敗不堪的小姑娘,終于徒手撕破了捆住她的繭殼,重新站回陽光下。
她那日手裡拿着槍,仰着頭笑着說,圖南未有料,變化有鲲鵬。我叫孟圖南。
她是要扶搖直上九萬裡的鲲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