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圖南歉疚般笑了笑,轉身朝着空中連廊走去。一路都沒有人,她沒什麼目的地,于是漫無目的地走着。
她眼尖,瞧見樓下的花壇裡竟開了一株粉紫色的小木槿。大團的花瓣層層疊疊開得十分厚重,開在周遭都是綠植的中間,嬌貴又格格不入。
孟圖南稍稍起了興緻,推了下鼻梁上的平光鏡,扶欄看了片刻,然後大步走下去。
樓下人群熙攘,各色各樣的人們往這裡聚集。他們神色各異,有的溫吞張望,有的皺巴着臉不住哀歎,還有的風霜刀刻的臉甚至瞧不出表情,茫然木讷。還有些人來自外地,拖着大包小包,不時歇歇腳,膽怯又慌張,木闆上車堆着棉被,裡頭躺着幹巴的老人或髒兮兮的孩子,寒風呼嘯地吹着,拂過衆生,掃過悲苦,落在木槿花上搖動着它細細的綠莖。
往來三千衆,千人千面,流水般從靜坐在花壇上的孟圖南身邊走過。
盛世與嚴靜姝乘車駛回來拿遺落在病房的鑰匙,車子甫一駛來便在躁動的人群中一眼瞧見她。
兩人落下車窗望過去,隻能看到她挺直瘦削的脊背,後車按了聲喇叭,駕駛員隻得開動起來。
去會議廳的路上,嚴靜姝忽然問道:“夏夏的病,外國的醫生怎麼說?”
盛世一直閉目養神,聞言交扣的雙手微動了下,他輕聲回道:“不是瘤。”他眉頭蹙着,說得很艱難,“卻也不是什麼好的消息。”
“據他們分析,這是一個瘀血包塊,神經突變導緻血流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循環時,因某種原因導緻流動不暢堆積在這裡形成的包塊。”
嚴靜姝略略思索,“既然是血包,化瘀不就好了嗎?”
盛世抵頭擋住半邊臉,“她的神經網絡異于常人,密集豐富,根本沒有好的手段能在交織着的網絡神經中觸碰到這個血包。并且根據片子提示,血塊已經壓實了,密度很大,以現有的技術沒什麼好的辦法。”
光這些也算不得特别糟,嚴靜姝心想着,為什麼盛世情緒會這麼消沉,悲觀?她不是個喜歡藏心思的人,覺得疑惑也就問了。“就算這個血塊長的位置不好,但隻要不動它,未必就有危險。你在怕什麼?”
怕什麼?盛世取下眼鏡捏了捏鼻梁,他自得知這個消息起就沒好好睡過一個完整的覺,總是噩夢驚醒,夢裡孟圖南總是毫無征兆地猝死。一點搶救回來的餘地都沒有,顱内腦出血造成的死亡,連邵醫生都搖頭。
“最大的風險是破裂,血管的彈性被拉到極緻後,會出現無法設想的因素導緻它突然破裂。可能是早起顱壓升高,坐卧幅度過大,受到外力撞擊,乃至坐車時司機突然提速……”
這麼多的可能性,神仙鬥防不住,嚴靜姝的眼神也暗了下去。
“腦部供血的必經之地出了問題,血液每經過一次都有着不可預知的風險。”
“那,她知道嗎?”嚴靜姝捏緊手,她執意要回橙色區搞研究是猜到自己情況不好了嗎?
盛世擡眼,于衆人之中一眼看到那抹纖細的背影,車子飛速駛離,一切都在變化,隻有她巋然不動。
“我打聽到一種藥,新研發作用于腦部神經方面,但不太容易搞到手,還有,副作用也很多,利弊得失我不敢賭。”
盛世收回視線,本被哀傷痛楚的情緒盛滿的眸子又變得溫潤和善。他微笑着看向嚴靜姝,輕聲道:“很感謝你抽時間過來看她,你沒來的這幾天,我還以為她是因為紗布纏臉,所以做不出表情呢。”
他低低呢喃一句,“原來不是啊。”
嚴靜姝又湧起那股說不出的感覺,但這麼多年她都問不出口,許是因為孟圖南的事叫她直觀感受到生死無常,她就有了那麼點勇氣。
“以前你對她好,是因為她年幼,又是妹妹,那現在呢?盛家已将她除名,她自己也不願意承認後,你還當她是妹妹嗎?”
“夏夏一直是妹妹,這點在我這永不會變。”盛世聲線清淺,語氣卻不容置喙。
嚴靜姝直視他的眼睛,想從他的眼裡看出隐藏的情愫。可什麼都沒有,像天上皎月,清亮卻無法觸碰。
她恍惚了一瞬,他對自己好像一直這樣,沒有過分親密,卻溫柔有度,沒有溫柔缱倦,卻會始終笑着,貌似寵溺,實則并不真的上心。
哪家的夫妻會像他們這樣呢?
嚴靜姝想起淩峥嵘,他對孟圖南的占有欲毫不遮掩,甚至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專注而粘膩,要不是親眼所見,打死她都不信淩峥嵘這樣專制又冷肅的男人會有這樣的眼神。
那盛世呢?他若動情,是不是也會百煉鋼化為繞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