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會,一定會,隻是那人好像不是自己。
嚴靜姝心口很疼,密密麻麻地像群蟻啃噬,她皺起眉頭,下意識捏緊車門扶手。
盛世瞥了一眼,“不舒服嗎?要不要喝口水?”
他話雖這麼說着,卻沒有伸手去拿自己的水杯。
他有潔癖,私人物品不許旁人動,自己的生母都不行。嚴靜姝一直都知道,但她出身軍人世家,爺爺,叔伯,父母都是軍人,養孩子都很糙,也沒有那麼多衛生方面的講究,時常作訓完一身的汗隻簡單沖涼換個衣服就沖去食堂吃飯,就開學習會,就去睡覺養足精神準備下午的五公裡負重拉練。
也不是時間不夠,隻是習慣不同,更願意休息時就放松神經,怎麼舒服怎麼來。
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問題,是自己不講究,也刻意改過,但隻覺得更累。不知怎麼這會兒因為這麼件小事,自己忽然斤斤計較起來。她沖盛世道:“我想喝水。”
盛世拿過車架上的保溫杯遞過去,側過臉溫柔笑着,“裡頭有枸杞,慢慢喝,當心别嗆着。”
嚴靜姝賭氣一般,真的擰開喝了一口。有别的滋味嗎?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她自責于自己的小人之心和卑劣,腦子亂哄哄的,她不主動說話,車内便又再度陷入安靜。
許久,她又想起孟圖南,還是詢問道:“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嗎?适合出院嗎?”
“夏夏這麼聰明,邵醫生瞞不住她的。”
嚴靜姝心想,既然她知道,那她決意出院誰都攔不住。她握着保溫杯,忽地想起盛老爺子也病了,聽說情況不太樂觀,“我來沒來得及去看看爸,等下午的彙報聽完,我就過去。”
盛世猛地扭過頭,眼神有一瞬地銳利,然而待嚴靜姝再看時,裡頭隻有一汪清泉,澄澈清亮。“你也知道的,我父親在天冷的時候總要進療養院住着,都是還是那些老毛病,不打緊。你忙你的,不必專程去一趟,也不必說給夏夏聽,叫她為難。”
他說着輕咳了兩聲,順手拿過擱在座椅上的皮包,從裡頭拿出皮夾随手拿了一沓嶄新的五十元人民币放進紅包裡包好,“許久沒有去商場了,也不知買些什麼,思來想去倒不如你自己買,買些喜歡的東西比什麼都好。”
嚴靜姝不肯收,鬼使神差問道:“給夏夏吧,她剛回國,身上少不得需要些錢傍身。”
盛世不由分說塞在她的挎包裡,笑道:“别和我争這個,你不拿着我寝食難安。”
“夏夏那脾氣,我要給她錢,她保準會甩我一個巴掌。我隻好叫司機去看着買了些日用品。”
盛世話音才落,一直緘默坐在副駕駛的秘書終于吭聲了。“這種事盛總下次安排我去吧,小劉哪裡會買這些,售貨員隻管拿貴的,他就一股腦都買回來了。”
被點名的駕駛員小劉透過後視鏡飛快地瞥了一眼盛世,一言不發繼續開車。他哪裡會買?全是盛總選的,這口鍋扣在自己頭上,不知盛總生氣了沒有。
盛世擡眸掃了一眼,秘書忙閉上嘴坐回去。
嚴靜姝解圍,“這錢我拿着,我看着給夏夏買吧。”
時間過得很快,沒等嚴靜姝再說什麼,車子已停穩。車門一開冷風倒灌進來激得盛世掩唇咳起來,嚴靜姝忙下車關上門,關上門後想起保溫杯還在手裡,又輕叩車窗,車玻璃緩緩降下去露出盛世蒼白卻傾城的妖異面容,嚴靜姝将保溫杯遞過去,“講課的是一位大校同志,脾氣非常大,遲到了要狠罰的,我先走了。”
盛世看着總是有條不紊一絲不苟的妻子跑向大樓,他低頭看了眼保溫杯,升起了車玻璃。幾息後,副駕駛的秘書推開車門走了幾步來到大門一側的垃圾桶前,手腕一翻,杯子掉進了肮髒漆黑的垃圾桶裡。
盛世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一臉疲憊地閉上眼養神。“走,回老宅一趟。”
司機應下來,平穩地并入主幹道離開了這裡。
原本已經跑到大樓前的嚴靜姝,鬼使神差又轉頭回來了,她深吸口氣走向門口唯一的垃圾桶。
君有疾而罔顧,今忽察,已然潰腐。
嚴靜姝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情,腿像是灌了鉛般沉重,她緩慢地走向大樓,擡手遮住刺眼的光線,忽地擰身,看到原本枝繁葉茂的大樹一夜之間被秋風掃蕩地隻剩秃枝。
她自哂,三年半的婚姻真像個笑話。
她就着洗手池用冷水洗過臉,手臂撐在水槽上靜了會兒就大步走向彙報廳上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