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淩晨忽然下了些細細碎碎的小鹽粒，打在地上蹦起來又落下，像孩童手裡的彈力球。

淩峥嵘三人走在夜色裡感受到了這些偷襲者，不由擡頭去看。

舒敬嘀咕道：“咦？京都這是要下雪了呀，也對，都12月中旬了該下了。糟糕，我晾在院子裡的果脯也不知道可有人幫着收一下，往常這個時候橙色區可冷得狼都出來讨飯了。”

淩峥嵘腳步一頓，想起什麼似的對着孫正道：“你說孟圖南托你将一箱子書交給嚴靜姝？”

“嗯。”孫正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明天去買些過冬的厚棉衣，鞋襪這些拿去給嚴靜姝，托她帶給你嫂子。”橙色區條件那麼艱苦，她現在情況又特殊，自己不在她不知要吃多少苦，天知道他多忍耐着想回去的沖動。

可他不能走，不能功虧一篑。

“算了你也不知道該買什麼，車鑰匙給你，你明天去接嚴靜姝陪你一道去，她是女同志買起來更方便。順道，你問問可能給她遞信？”

孫正簡直欲哭無淚，“我跟着老大開車吧，叫舒敬跑跑腿，放松一下。”

淩峥嵘斜睨一眼張嘴接冰吃的傻大個，那麼俊的臉再繃不住斯文假面，揉着眉心問道：“好吃嗎？知道天上的東西都哪兒來的嗎？江湖大川，海洋陸地，以及你撒的尿都會通過蒸發聚集到天上，再落下來，落到你嘴裡。”

舒敬嗷地一嗓子狂奔回宿舍漱口去了。

孫正接過車鑰匙，淡淡道：“三代單傳的獨苗苗，啧，老舒家造了什麼孽？”

兩人拾階而上，孫正落後了一步，瞧着前面身形矍瘦高挺的男人背影，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

老大多像一柄劍啊，利刃見血封喉，天下誰敢撄其鋒芒？從前羨慕他高絕孤冷，運籌帷幄的氣度，而今日初雪下的猝不及防，淩晨的風都裹挾着寒意，打在身上叫人生出軟弱來。

隻因這樣的名器不會因強敵而折，卻會被感情所困。

現在細想，小嫂子那番分手需要體面的話是真心希望不被打擾吧，沒有受了情傷歇斯底裡的情緒，冷靜又平和，說到底是不愛或不夠愛才能這樣理智吧。

反觀自家老大，甭管小嫂子說了啥，就一門心思地認為兩人之間的問題在于他沒有處理好鐘家的事，欠了小嫂子一個交代，隻要把這事辦妥當了，媳婦兒還是自己媳婦兒，回橙色區認個慫，哄一哄就能得到名分了。

可作為旁觀者，孫正不這麼樂觀。

小嫂子那種智商，那種堅忍的心性，怎麼看也不是多看重愛情的人。尤其她還西化過，年紀又這樣小，日子長着呢，老大不過是她生命中的無數風浪中開出的一朵浪花而已，如程骁，葉鼎那樣，興許淩峥嵘這朵稍大些，但本質都不是港灣。

不然，哪有都懷了孩子還能樣沉住氣一走了之的？小嫂子的底氣是因自身優秀，不必仰仗任何人鼻息。

唉，孫正苦笑道：“老大，我是說如果，如果小嫂子回去把孩子打掉了，你會怎麼樣？”

淩峥嵘猛地側過臉，磅礴又壓迫的冷肅感鋪面而來，但他的聲線卻像今夜的碎雪，輕茫無措，強自鎮定。“她敢！”

他抿緊的唇角發白，視線越過孫正看向橙色區方向空洞的夜空。

但他扪心自問她敢嗎？呵，那個女人有什麼不敢的？她對自己都那麼狠，對一個小綠豆又能有多少仁慈？

淩峥嵘快步走進大廳，他心底浪潮翻湧苦澀難言，遠沒有面上這般鎮定從容。

多想現在就回去，緊緊将她箍在懷裡，問她究竟怎麼想的？怎麼對待這份感情？他想念她的味道，就那麼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還會夢到她，想念到心口發緊。

孫正追上來，“老大，人和人之間是講緣分的，緣分不夠強求不來。小嫂子年紀小，自己都還是孩子呢怎麼能生孩子？雄鷹項目需要的是能開路的頭鳥，不是挺着大肚子精神不濟的孕婦！老大，小嫂子讓我轉告你，分手應該體面，糾纏就沒意思了。不如你們分開試試，也許過段時間就放下……”

淩峥嵘拳頭帶起的勁風擦着他的臉頰過去，冰冷的眼珠子裡盛滿了幽暗陰沉的兇光。

“閉嘴，輪不到你多嘴多舌。”